日落時分,小夥子古德曼·布朗走出家門,來到薩勒姆村街道上,可跨出門檻又回頭,與年輕的妻子吻別。而妻子費絲——這名字對她恰如其分②——把漂亮的腦袋伸出門外,任風兒拂弄她帽子上粉紅的緞帶,呼喚著古德曼·布朗。
①古德曼(goodman)在英文中含“好人”之意。本故事發生的曆史背景是馬薩諸塞州薩勒姆一帶巫術流行時期。故事中,小夥子布朗及其妻所皈依的便是巫術。此地後來發生了“薩勒姆事件”,大規模圍剿迷信巫術的老百姓。請參看本書“愛麗絲·多恩的懇求”及其注釋。
②費絲(faith)在英文中含“忠實”之意。
“寶貝心肝,”她櫻貼近他耳朵,傷心地
聲曼語,“求你明天日出再出門旅行,今晚就睡在自家
上嘛。孤單單的女人會做些可怕的夢,生些嚇人的念頭,有時候連自己都害怕。今晚就留下來和我相守吧,
愛的,一年到頭只求你這一夜。”
“我的寶貝,愛的費絲,”小夥子布朗回答,“一年到頭就這一夜,我必須離開你。我這趟出門,就是你說的旅行,必須現在就走,明天日出時回來。怎麼,我漂亮可愛的妻子,結婚才三個月,你就懷疑我啦?”
“那就願上帝保佑你!”粉紅緞帶飄飄的費絲道,“願你回來時看到一切平安。”
“阿門!”古德曼·布朗叫道,”做禱告吧,愛的費絲,一天黑就上
,不會有什麼東西傷害你的。”
于是二人分手。小夥子匆匆上路,到禮拜堂旁邊,正要拐彎,回頭一望,但見費絲仍在伫望,神情憂傷,雖然那粉紅緞帶仍在飄揚。
“可憐的小費絲!”他罵著自己,“俺真夠可恥的,竟爲了這麼趟差使丟下她!她還提到了夢,講話的樣子那麼愁,就像已有什麼夢警告過她,今晚俺要去幹啥事。不,不,她要知道了真會活不下去。唉,她真是個有福的人間天使,過了今晚這一夜,俺再也不離開她的裙邊喽,要一直跟著她上天堂。”
對未來的美好信念已定,古德曼·布朗覺得加快實現眼前的邪惡目的,天經地義。他踏上了一條淒清的小路。森森的樹木遮天蔽日,擠擠挨挨,勉強讓狹窄的小徑蜿蜒穿過。人剛過,枝葉又將小路封了起來,荒涼滿目。而且這荒涼淒清還有一個特點,旅人弄不清無數的樹幹與頭頂粗大的樹枝後面會藏著什麼,所以,腳步雖孤孤零零,也許經過的卻是看不見的一大群人。
“棵棵樹後沒准兒都藏著個惡鬼似的印第安人呢,”古德曼·布朗自言自語,怯怯地回頭看看。“要是魔鬼本人就在俺身旁,那可咋辦!”
順路拐彎時,他回頭張望。再回頭,發現一棵老樹下坐著個人,著樸素
面。古德曼·布朗一走近,這人就站起來,與小夥子並肩朝前走。
“你遲到啦,古德曼·布朗,”這人道,“我經過波士頓的時候,老南方教堂的鍾正好敲響,現在都過了整整十五分鍾啦!”
“費絲耽擱了俺一會兒。”小夥子回答,聲音有些發顫,因爲同伴突然冒了出來,雖不算完全出乎預料。
林中此刻夜沈沈,而他倆走的地方夜
最深,只能依稀辨出第二位旅人約摸五十歲光景,顯然與布朗身份相同,模樣也相似,不過神態也許比相貌更像。然而,兩人還是可能被當做父子。盡管年長的與年輕的服裝同樣簡單,舉止同樣樸實,但神情之間有種見多識廣的氣派。倘若事務需要,得與總督同桌進餐,或置身威廉
王堂堂大殿,這位老者大概也不會局促不安。但他身上最引人注目的卻是一件東西,即一根酷似黑蛇的手杖,精雕細刻,活
一條扭來扭去的大蛇。
這當然是暗淡光線造成的視覺假象。
“快走吧,古德曼·布朗”,旅伴催著,“才上路就這麼慢騰騰的。要是這麼快就乏了,把我手杖拿去吧!”
“夥計,”另一位慢騰騰的步子卻完全停下來。“俺已守約上這兒來見了你,現在俺想回去啦。對你熟知的那件事俺還拿不定主意哩。”
“是麼?”握蛇杖的人一旁笑了。”那咱們就邊走邊談。我要是說服不了你,你就回去好了,反正在這林子裏才走了不遠。”
“夠遠啦!夠遠啦!”小夥子叫道。不知不覺又接著往前走。“俺爹可沒爲這號差使上林子裏來過,他爹也沒有過。俺家世世代代忠厚老實,全是好樣的基督徒,打殉教先聖遇難起就是。難道俺得成爲布朗家頭一個走上這條道的人,而且是同……”
“同這樣的人作伴,你想說。”年長的補上小夥子的中斷。
“說得好,古德曼·布朗!對你一家子,我跟任何清教徒家庭同樣熟悉,而且還不是一般的熟嘞。你那當警察的爺爺,有一回狠狠地鞭打一名貴格會①女教徒,從薩勒姆街這頭一直抽到那頭,我幫過他一把;跟菲利普王②開仗的時候,你爹放火焚燒印第安人的村子,是我遞給他的松脂火把,還是在我家爐子上點燃的呐。他倆都是我的好朋友,我們曾一道快快活活順這條路走過好多次。過了半夜又快快活活地回來。看在他倆份上,我也樂意跟你交個朋友。”
①貴格會爲基督教一個教派,又名“教友派”。該英文詞詞根quake(音“貴格”)意爲“顫抖”。據說該教派創始人喬治·福克斯(georgefox)囑其信徒:“在聖谕面前顫抖吧(trembleatthewordofthelord”)!”故被人稱爲貴格派。
②菲利普王(米塔考梅·菲利普metacometphilip1639?——1676):印第安酋長,美曆史人物,曾率印第安人與白人殖民者戰鬥,史稱“菲利普王之戰(kingphilip’swar)”。
“事情要真像你說的,”古德曼·布朗道,“俺納悶咋沒聽他們自己說起過。可也是,不值得大驚小怪。這號事情哪怕有丁點兒謠言,就能把他們攆出新英格蘭。俺們老是禱告上帝,而且行善積德,容不得這號壞事。”
“壞事不壞事不管它,”持彎彎手杖的旅伴說,“新英格蘭這一帶我認識的人多啦,好多教堂執事跟我共飲過聖餐酒,好多市鎮委員選過我當主席。議會裏多數人都堅決支持我的利益,總督和我也——但這些都是家機密。”
“當真麼?”布朗大驚失,瞪著若無其事的同伴。“不管咋說,俺跟總督啦,議會啦不相幹,他們有他們行事的規矩。俺這麼個不起眼的莊稼漢用不著學樣子。可是,跟你走下去的話,可叫俺咋有臉見咱薩勒姆村的大善人,那位老牧師呢?
哦,不管安息日還是布道日,聽到他聲音俺就會發抖。”
年長者一直挺認真地聽,這時忍不住大笑起來,笑得直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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