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羊脂球上一小節],所以仍舊是頑梗不化,話說得少而東西吃得多。
大家自然談到戰事了。敘述到普魯士人的種種駭人的事實,法人的種種英勇的行動;而這些逃難的男男女女對于旁人的勇氣都表示尊敬,不久大家開始說到個人的經曆了,羊脂球用一種真正的憤慨,用那種在姑娘們表現天然怒氣的時候往往使用的熱烈語言,敘述自己怎樣離開盧昂,她說:“開初我以爲自己能夠待下去。家裏本來滿是吃的東西,甘願養幾個兵士,決不離開家鄉跑到旁的地方去。不過等到我看見了那些家夥,那些普魯士人,我真不由自主了!他們使得我滿肚子全是怒氣了,我慚愧得哭了一天。哈!倘若我是個男子漢,上前去吧!我從窗子裏望著他們,那些戴著尖頂鐵盔的肥豬,于是我的女傭人抓住我的雙手,免得我把我的桌子椅子扔到他們的脊梁上。隨後有幾個到我家裏來住宿了;那時候,我撲到了其中第一個的脖子上。掐死他們並不比掐死其余的人格外難!倘若沒有人抓著我的頭發,我是可以結果那一個的。事後我不得不躲藏了。到末了,我找著了機會就動身了,現在我在這兒。”
大家稱贊她了。在這些沒有表示那麼猛幹的旅伴的評價中間,她的地位增高了;戈爾弩兌靜聽著她,一面保持一種心悅誠服者的贊歎而且切的微笑;甚至于就像一個教士聽見一個信徒贊美上帝,因爲長胡子的民主朋友都有愛
主義專賣權,正和穿道袍的漢子們都有宗教專賣權一樣。輪到他發言,他用一種理論家的語調,用那種從每天粘在牆上的宣言裏學得來的誇張口吻發言了,末後他用一段雄辯作了結論,用威嚴的態度攻擊那個“流氓樣的巴丹蓋。”
不過羊脂球立刻生氣了,因爲她是波拿巴,她的臉蛋兒紅得像是一顆櫻桃,噘著嘴巴氣忿地說:“我真要看看你們坐在他的位子上會怎麼幹,你們這些人。那大概是很像樣的,對呀!這回正是你們出賣了他,這個人!倘若人都被你們這樣胡作非爲的人統治,那麼只好離開法
了!”戈爾弩兌是意氣自若的,始終保持一種高高在上的輕蔑微笑,不過大家覺得罵街的字眼差不多要出口了,這時候,伯爵
入中間費著勁兒安定那個怒氣沖天的“姑娘”,一面用權威的態度聲言一切誠實的見解都是可以敬重的。伯爵夫人和廠長夫人,她們的腦子裏素來懷著正經人對于共和
而起的無理憎恨,以及一切婦女對于神氣活現實行專製的政府而抱的天然愛惜,都不由自主地覺得自己傾向于這個難能可貴的賣婬婦了:她的情感和她們的真很相像。
提籃空了。十個人不用費事吃空了它,一面認爲它當初沒有編得更大一點未免可惜。談話又繼續了一會,不過自從吃完了以後卻多少冷落一些。
夜下來了,黑暗漸漸變成了深沈的,寒氣在人消化食物的時候是更其使人覺得的,羊脂球盡管富于脂肪,寒氣也有些使得她發噤,于是蔔來韋夫人把自己的袖珍手爐送給她用,那裏邊的炭從早上到現在已經換了好幾回,羊脂球立刻接受了這種好意,因爲她覺得自己的腳凍木了。迦來-辣馬東夫人和鳥夫人把她倆的借給了兩個嬷嬷。
趕車的點燃了車外的風燈。燈光是明亮而閃動的,照見轅子兩邊的牲口臀部的汗氣像雲氣一樣飄浮;大路兩邊的雪仿佛在移動的亮光底下伸展。
車子裏什麼也分辨不出來了,不過在羊脂球和戈爾弩兌中間忽然起了一種動作;鳥老板的眼睛正在暗中窺探,他相信看見那個大胡子突然向旁一偏,如同沈重地接受了什麼沒有聲音的打擊。
前面的大路上出現一星一星的燈火了。那就是多忒鎮。他們走了11小時,再加牲口在路上吃了四次草料休息了兩小時,一共就是13小時了。車子開到了鎮上,在招商旅館的門口歇下來。
車門開了!一陣聽慣了的聲音教所有的旅客感到心驚肉跳;那正是軍刀鞘子接接連接撞著路面。立刻就有一個日耳曼人的聲音嚷著幾句話。
車子雖然停了,不過誰也沒有下來,仿佛正有人等著旅客一下車就來屠殺。這時候,趕車的出面了,他從車外取下一盞風燈拿著向車裏一照,登時照明了車子內部那兩行神張皇的臉兒,因爲驚懼交集,眼睛都是睜大的,嘴巴全是張開的。
在趕車的旁邊,燈光當中站著一個日耳曼軍官,一個非常之瘦的長個兒青年人,頭發是金黃的,軍服緊緊地縛著他的腰身仿佛是一個女孩子縛著腰甲,平頂的漆皮軍帽歪歪地偏向一邊,使人覺得他很像一家英旅館裏的小使。他兩撇長得過度的髭須直挺挺地翹起,不斷地向上收束,最後只有一莖金黃
的毫毛,纖細得教人望不見它的杪末,那像是壓著他的嘴角兒,牽著他的腮幫子,在嘴
上印出一道下墜的折紋。
他用阿爾薩斯口音的法語請旅客們下車,用一道生硬的語氣說:“各位可願意下車,先生們和夫人們!”
兩個嬷嬷用那種慣于聽受一切征服力的聖女式的柔順態度首先表示了服從,接著下車的是伯爵兩夫婦,而廠長兩夫婦跟在他們後邊,隨後才是鳥老板推著他那個高大的老婆在他頭裏走。他的一只腳剛著地,就用一種謹慎超于禮貌的情感向軍官說了一聲:“先生你好。”另一個卻倨傲得像是能力萬全的人一般望著鳥老板沒有答禮。
羊脂球和戈爾弩兌盡管本來都坐在門口邊,下車卻在最後,而且在敵人跟前顯得又穩重又高傲。胖“姑娘”極力鎮定自己,使自己顯得安詳,民主朋友用一只具有悲劇意味而且略略發抖的手捋著自己的火紅長胡子。他和她都懂得在這種遭遇中間每一個人多少代表著祖,所以都願意保持一點莊嚴態度;並且同樣都因爲他們同車的旅伴們的軟弱樣子而發生反感,所以她極力顯出自己比她那些女旅伴,那些顧愛名譽的婦人來得自負,他呢,覺得應當以身作則,在整個態度上繼續他那種已經由破壞大路開始了的抗敵使命。
一行人都走到旅館的寬大的廚房裏了,日耳曼人教他們出示了那份由總司令簽了名的出境證,那上面是載著每一個旅客的姓名,年貌和職業的,他長久地端詳著這一行人,把他們本人和書面記載來作比較。
隨後他突然說道:“這對的。”接著他走開了。
這時候,人人都松了一口氣,因爲依然都還餓著肚子,就教人預備宵夜。爲了安排那非得花半小時不可;于是趁著旅館裏兩個女傭像是著手料理的時候,旅客們去看屋子了。屋子都在一條長的過道裏,盡頭有一扇玻璃門寫著一個表示意義的號碼。
大家終于坐在飯桌上,這時候,旅館的掌櫃自走出來。那原是一個做馬販子的,一個害著氣喘病的胖子,他嗓子裏始終呼嘯,發啞,帶著痰響。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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