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漆黑的夜,傾盆大雨下個不停,陣陣雨點飄打在窗戶上。當室內的亮光透過窗戶照到外邊,大大的雨柱就像一束束箭那樣又急又重地往下落。這時即便是室內起了火,恐怕我也沒有勇氣跑出去。但是,過去曾有一天也是在這傾盆大雨的漆黑可怕的深夜,我拿著槍在廣場上放哨。這一天距今已經30年了,那時我在部隊裏服役。啊,那種軍事生活過得多有趣啊!我一生中最甜蜜和最美好的記憶是與那些年的歲月聯系在一起的。今天當我在這黑暗的屋子裏爲報紙撰稿時,誰能相信,我這個駝背的弱不禁風的半死不活的老頭子的內心裏,那英勇、豪邁和激情的波濤也曾激烈地奔騰?一些多好的朋友啊!他們的臉上時刻挂著微笑,像獅子那麼英勇的拉姆·辛赫和善于歌唱的德維·達斯的印象難道能從我心中抹去嗎?像亞丁、巴士拉,埃及那裏的一切今天對我來說都是夢境,而現實的東西則是這狹小的房間和報紙的編輯部。
對了,也曾是這樣一個黑暗、可怕的深夜,我在營房對面穿著雨站著爲武器庫放哨,肩上背著上了子彈的來福槍。從營房裏正傳來了幾個士兵唱歌的聲音。當閃電不時大放光明的時候,前面的高山和樹,還有下面翠綠的平地就看得清清楚楚,正像一個孩子的大大的黑眼珠中閃現出高興神
時那樣清晰明快。
大雨慢慢地形成了暴風雨,黑暗變得更加深沈,雷聲更令人恐懼,閃電的光更爲熾烈了,好像大自然正用全力要把大地摧毀。
突然,我感到有一個什麼東西的影子從我前面過去了,開始我還以爲是野獸,但是電光一閃,消除了我的想法,那是一個人,彎著身子淋著雨正向一邊走去。我感到奇怪:在這傾盆大雨中,有誰會走出營房,又爲什麼走出營房呢?這時我已經絲毫不懷疑那是一個人了。我端起了槍,按照軍事條例喊道:“站住,是誰在那裏?”可是沒有任何回答。根據條例,如果三次發出警告還得不到回答,那我就應該開槍。所以,我用手端起槍大聲地吼道:“站住,是誰在那裏?”這一次我又沒有得到回答,可是那個影子卻走到了我的面前。這時我才明白,不是一個男人而是一個女子,在我開口問她以前她就說:“哨兵,請你看在老天爺的面上,不要聲張,我是魯伊莎。”
我感到無限的詫異,現在我已經認出她來了,她是我們指揮官的女兒魯伊莎。可是在這個時候,在這傾盆大雨中,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她到哪裏去呢?軍營中有成千的士兵可以完成她下達的任何命令。她這樣懦弱身子的婦女這時爲什麼出來,又到什麼地方去呢?我用命令的口氣問她:
“你在這個時候到哪裏去?”
魯伊莎用請求的口氣說道:“哨兵,請你原諒,這我不能告訴你,不要把這件事跟任何人說,我將永遠感激你。”
她說著說著聲音有些發抖了,正像裝滿的陶器震動時發出來的聲音一樣。
我仍然用戰士的口氣說:“這怎麼可能?我是部隊的普通士兵,我沒有這麼大的權利。根據軍事條例,我不得不把你帶到我們中士面前去。”
“但是難道你不知道,我是你們指揮官的女兒嗎?”
我笑了笑回答道:“現在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見到的是指揮官先生本人,那我也不得不對他采取這麼嚴厲的態度。軍事條例對所有的人都一樣,一個普通士兵在任何情況下都是沒有權利破壞它的。”
她得到這無情的回答後,怪可憐地問道:“那還有什麼辦法?”
雖然當時我同情她,但是軍事條例的鎖鏈束縛著我。我對後果並不感到害怕,軍事法庭給我降級或其他的懲罰也不在我考慮的範圍之內。我內心也是清白的。但是軍事條例如何能破壞呢?我站著心裏很混亂。這時魯伊莎向前走了一步抓住了我的手,用非常難過而又不安的口氣說:“那我該怎麼辦呢?”
這使我感到:好像她的一顆心已經在溶化了。我發現她的手在發抖。我曾心想,放了她算了,除了情人的信息或是爲了履行自己的許諾還有什麼力量迫使她在這樣的情況下從家裏走出來呢?而我幹嗎要成爲別人愛情道路上的絆腳石呢?但是軍事條例又封住了我的嘴。我沒有急于抽回我的手,而是把頭扭在一邊說:“再沒有其他辦法。”
她聽了我的回答之後,手松弛了下來,好像她身上已經沒有生命了。但是她並沒有把手完全放開,仍然拉著我的手向我哀求道:“哨兵,同情我吧,可憐可憐我吧,看在老天爺的面上可憐我吧,請不要毀掉我的面,我是非常不幸的人。”
有幾滴熱淚滴到了我的手上,傾盆大雨的雨對我沒有絲毫影響,然而,這幾滴熱淚卻震動了我的全身。
我陷入了左右爲難的境地,一方面是軍事條例和職責的鐵牆,而另一方面則是一個柔弱女子的哀聲求告。我知道,我如果把她交給中士,那麼明天一早這個消息在整個營地就會傳開了。軍事法庭將會開庭,盡管是指揮官的女兒,但誰也不能使她從鐵的軍事法律中得到寬宥,軍法無情的手將殘酷地伸向她,特別是戰爭期間更是如此。
如果我放了她,那麼軍法將同樣殘酷地對待我,我的一生也要毀了,誰知道明天我還能不能活著,至少也得是降級分。即使這個秘密不泄露,那我的良心不會永遠責備我嗎?我還能像這樣大無畏地在人們面前理直氣壯嗎?難道我內心不會像當過小偷一樣永遠有愧嗎?
魯伊莎又說了:“哨兵!”
從她的嘴裏再也沒有說出一個請求的字來。這時,她已經到了絕望的境地。在這種情況下,一個人說話時只能吐出斷斷續續的字來。我以一種同情的口氣說道:“這是件很困難的事情!”
“哨兵,請維護我的面吧!只要我能夠辦到的,我都准備爲你辦到。”
我自豪地說:“魯伊莎小,請不要引誘我,我不是貪心的人,我之所以迫不得已是因爲破壞軍法對一個士兵來說是最大的犯罪。”
“難道保護一個女子的尊嚴就不是道義上的法律嗎?難道軍法比道義的法律更重要嗎?”魯伊莎帶著一點激動的口氣這麼說。
我沒有辦法回答她的這個問題。軍法是臨時的,有局限的,並且是不時變化的,而道義的法律是永久的,超越局限的、不可更改的。我答應了她,說:“你走吧,魯伊莎小
,你現在自由了,你使我無言可答了。我破壞了軍法而履行了這道義的職責。不過,我對你有一個請求,那就是今後請你不要再教訓某一個士兵遵守道義的職責,因爲按照軍法,履行道義的職責也是罪過。對一個軍人來說,世界上最大的法律就是軍法。軍隊不考慮道義的、精神的或神
的職責或法律。”
魯伊莎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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