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故鄉尾張的中村一帶,天空遼闊,平野茫茫,它們都無邊無際地向海邊延伸著。
給這故鄉的風景帶來變化的,只有那天上的雲彩。村子附近沒有山崗。但是河溝縱橫、交織如網,裏面有很多蚬子、鲫魚等魚介。
秀吉小時候,也曾在河溝裏捕魚捉蝦,以作肴馔。而他的僅有的一個弟弟小一郎也跟他一樣。
秀長小時候,村裏人都這麼喊他作“小竹”。
父名叫竹阿彌,因爲是竹阿彌的兒子,所以稱作小竹。倘使是武士家庭或鄉間富戶人家的孩子,父母便會另外給取個小名,而秀長卻沒有這樣的記憶。
村裏人都說:“小竹比猴子還強!”
小竹情溫和,圓圓的臉蛋,胖乎乎的下颚,挺招人喜愛。哥哥綽號猴子,簡直是個醜八怪,小竹和他迥然不同。就連兩人的
格也有天淵之別,很難叫人相信他們是同胞兄弟。村裏的老老少少都向小竹祝福,說他幸虧沒有象他哥哥。
他們的母叫阿仲。
她原是尾張禦器所村人,由于某種緣分,嫁到這中村地方,作了種田人彌右衛門的妻子。彌右衛門年輕的時候,曾離鄉到織田老爺手下當過步卒,得幾個薄薪,養家糊口。不料,後來在戰場上成了殘廢,就又回到鄉下種地。哪知在讓阿仲生下一女一男之後,便離開了人世。這長男便是秀吉。
阿仲十分爲難。這原是一個十分貧苦的人家,除了耕種好自己的一小片田地之外,還得到別人家做工,才能勉強糊口。而靠她一個婦道人家,又如何擔負得了這麼重的勞動呢。
阿仲家的隔壁住著一個叫竹阿彌的男子,此人原來也在織田老爺家當過茶博士。正巧他是個鳏夫,這時,村裏有好事的人出來撮合,于是阿仲便以招女婿的方式,跟這竹阿彌成了。
幼小的秀吉心裏想道:“隔壁的竹阿彌竟要當我的父啊!”
他不喜歡這新來的後父,不肯叫他爸爸。竹阿彌也不愛這個不討人喜歡的少年,特別是在小竹(秀長)出生以後,竹阿彌對待這個前夫所生的孩子,十分刻薄。由于這個緣故,致使秀吉終于離家出走了。
因此,秀長不認識這個異父同母的哥哥。“你幸虧沒象猴子!”村裏人這麼對他說。然而,他卻全然不清楚猴子哥哥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孩子。聽人說,哥哥猶如一頭曠野上的野獸,十分狡黠,常常趁人不防,做出種種惡作劇來——這已不能稱爲調皮搗蛋了。
村裏人無不討厭他。
小竹有時向竹阿彌打聽道:“哥哥現在在幹什麼?”
不料,竹阿彌卻惡狠狠地說:“這個家是我的,你是長子。你要有個哥哥,那誰受得了啊!”
從竹阿彌來說,有這樣的想法,也許是自然的。他起早摸黑地在地裏勞作,含辛茹苦地整治家業,如果到頭來,自己的生兒子小竹得不到,而全歸猴子所有,這多沒勁啊。他之所以把猴子逐出家門,這也是一個原因。
阿仲畢竟是猴子的生母,在猴子出走的當初,曾經傷心地落下了眼淚,然而內心深,倒也松了一口氣。因爲從此可以不再目睹竹阿彌打猴子的情景,而且,這位新丈夫面露笑容的日子,也因之會漸漸多起來吧。
不過,小竹對這個哥哥,看來倒頗有興趣。他曾經私下向母和村裏人打聽過。然而卻得不到確切的消息。有的說,他跟著貨郎飄泊到了異鄉他
;有的說,他當上了高野山一位高僧的徒弟;也有的說,他賣身給一位陶瓷商當了奴隸,正在窯廠做土坯呢;過了幾年,又有消息說,他入了綠林,當了攔路搶劫的強人。
猴子當了強盜的這個消息傳到村裏的時候,竹阿彌大爲昂奮地說:“這倒是那小子幹得出來的事。我早就料到他會成爲那樣的孬種的。要是他膽敢溜回村子裏來,用不著別人動手,我一定自舉起鋤頭,把他的腦袋瓜子砸個稀巴爛。”
但是,小竹卻很討厭講這種話的父。小竹
格善良,不是那種隨便就憎恨人的人。另一方面也是因爲,從父
竹阿彌來說,哥哥不過是他人的孩子,可對小竹來說,卻是異父同母的兄長,與自己有血緣關系。生來感情就不一般。此後,小竹每聽到什麼有關猴子的消息,就不再說給父
聽,而是悄悄地告訴母
。
母每次聽到這些傳聞,總是眼淚汪汪地嗚咽起來,有時卻又大聲說道:“倒不如給我早點死了的好!”
小竹雖然還是個小孩子,這時卻安慰起母來,他說道:“聽人說,咒人的話,是會應驗的。
還是快點向竈神爺討個饒吧。”後來,當小竹知道父
不喜歡哥哥的原因,在于家産的繼承權問題時,便對母
說道:“家裏的田地、房屋我都不要,讓哥哥繼承了吧。”
一聽這話,母可急了,連聲製止他說:“你可別說這話,下回不許你說這樣的話。”這一來是怕被竹阿彌聽見;二來,對阿仲來說,小竹這孩子比猴子討人喜歡。將來自己老了,讓小竹這樣
情好的孩子在身邊照料,那是暮年生活的一大福氣。
當小竹長到十七八歲的時候(在小竹這樣窮苦而忙碌的人家,小孩子的年齡,往往連母都知道得不確切),竹阿彌已經不在人世了。
這一年的夏天來得早。小竹在別人家打短工,背上曬著火辣辣的太陽正給田裏開渠放
的時候,只見有一個騎馬的武士沿著村邊的大路奔過來。
“這是怎麼啦?”
這武士的儀表實在過于古怪,以致于引起了小竹的注意。那匹坐下的馬,看來十之八九是匹耕地用的馬。而且,大概是因爲上了年紀的緣故吧,馬脖子始終耷拉著,活象一根已經揚花吐穗的稻穗兒。馬背上安著一個簡陋的鞍子,居然連個馬镫子都沒有,騎馬人的雙腳竟踩在用粗繩子做的環裏。
“真可笑,那也算是個武士啊!”
正這麼想著,不一會兒,馬上人的眼睛和鼻子也漸漸能看清楚了。只見是個小個子,微胖的臉,下巴尖尖的,兩只眼睛睜得大大的,挺神氣,而下颚卻松弛著,眼角聚著不少笑紋。此人的長相倒有點象只猴子。
腦海裏剛閃過這一念頭,小竹的心頭不覺爲之一震:莫非他就是我的哥哥。這可不是憑空瞎想。前些日子曾有消息傳到村裏,說哥哥在織田老爺家,已從步卒提升到下級軍官了。想到這裏,小竹扔下了手裏的鐵鍬。
然而他是個格穩重的人,他已經不能再采取更多的動作來表現自己的驚喜了。他只是一手拿著個鬥笠,就勢兒在田埂上半蹲了下來。
多半是因爲馬上的漢子也看到了小竹的這一姿勢吧,忽然從對面傳來一個如晴天霹雳般的震耳慾聾的聲音:“是誰?”
聽說,這洪亮的嗓子是猴子的生父
遺傳給他的。
“我是竹阿彌的兒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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