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阪城之存亡,決定于小松山一戰!”
這是後藤又兵衛基次的主見,在共議軍機大事時,因他力陳己見,京城內有人竟給他起個別名,稱作:“小松山大人”。
“德川有重兵三十萬,豐臣僅僅十二萬。”又兵衛一再堅持說,“如蹈關原野戰之覆轍,勝利恐難指望。而況,駿河大將軍德川家康,實乃自武家開基創業以來野戰之高手。能夠克敵製勝的,唯有這座小松山。”
又兵衛用手指敲著地圖,圖上標著聳立在大和境內的平坦無奇的小山。由于指頭不斷地敲打,地圖的這個部分終于破裂了。
“小松山!”又兵衛不知大聲疾呼了多少次。
他主張:調大軍于小松山,然後一舉殲滅入侵河內平原的敵軍。因有地利可恃,可以穩勝券。但我方則須源源不斷投入兵力。
“要准備浴血奮戰小松山,只有此舉才是上策,方能扭轉右大臣(豐臣秀賴)的時運。”又兵衛反複強調說:“天下大勢究竟如何而定,全在于這座充其量不過百米之高的小松山。”
——咳,這是說的什麼呀?
豐臣秀賴的家臣們,面面相觑。
上座是家臣長老大野治長,接著是大野道犬、渡邊內藏允,內侍官細川賴範、同森元隆,心腹信鈴木正祥、平井保能、平井保延、淺井長房、三浦義世等,他們一個個不是京城內擅威作福的女官們的子弟,便是他們的
朋故舊。
這些人過分地仗恃所謂“嫡系”臣子的權勢,十分蔑視後藤又兵衛、真田幸村、毛利勝永、長宗我部盛、明石全登等流
出生的武士大將。其實,他們這些嫡系家臣,不過是一夥只知道紙上談兵、夢中鬥法的人。
對于又兵衛的方略,他們不免面呈難。
“小松山!”
豐臣家的領地有三,即攝津、河內與和泉,年産六十五萬余石糧食。他們破天荒頭一遭知道,領地裏還有這樣一座山。從地圖上看,它不是離大阪城有四十裏之遙嗎?
城裏稱作太夫人的澱君,也常來出席軍務會。她怕自己那個二十三歲的兒子秀賴會輕信人武將們的花言巧語而陷身于沙場絕境,所以特來“垂簾聽政”——加以監視。
嫡系衆臣少不得看著太夫人的臉來商議軍務。
又兵衛目光尖利地望著秀賴的臉又說:“愚臣以爲主公倘能駕幸小松山,全軍將士必當士氣大振,競相爭功,拼死拒敵。故此,小松山之役,必勝無疑……”
秀賴一言不發。
“主公尊意如何?”
“……”
秀賴是個大個字,身高六尺,皮膚白皙,容貌清秀。他不象死去的父秀吉,倒是秉承了織田和淺井母系這一脈血緣。自從娘胎落地,秀賴就由侍婢撫育,至今連個澡都不會洗。他只是在少年時期出過一次城,到住吉海灘去撿過貝殼。也許他生來並不算笨,但是母
的溺愛,把他那一點點聰明也完全給窒息了。要說他的本事嘛,不過是會讓女人生孩子罷了!
秀賴用征詢的目光望著正襟端坐的母,華飾麗服緊裹著她白白胖胖的身子。
太夫人啓齒了。過去,人們稱她爲“絕代佳人”,可如今卻變得臃腫難看了。她板著面孔招呼嫡系家臣的長老治長:“總管大人。”
太夫人從不直接對那些人部將講話,即使她不把他們當成罪人來看,至少也把家臣露骨地分爲兩類,即嫡系
信和流
出身的武將。她深信這對維護全城的尊卑高下是極其重要的。
“右大臣不能躬出戰。小松山戰事,還要從長計議。”
並排坐著的嫡系衆臣,頓時松了口氣,面露舒心之。距城四十裏實在是太遠了。現在,哪怕離開京城一步都是危險的,何苦非去冒這種險呢?更何況京城是古今罕見、亘古無匹的大阪城!
其實,城廓已經不複存在了。
城廓已在去年冬季一仗的和談中,上了德川家康的當,全填平了。盡管城廂龐大,但是防禦能力已經減半,成了一座徒有其表的城池。
——不過,城還在。
大阪城,仿佛是嫡系衆家臣的命根子。爲什麼非要棄城跑到四十裏之外的小松山呢?四十裏路未免太遠了。
可是,就在這時,關東大統帥德川家康,以七十五歲的高齡,已經離開他隱居的駿府,跨越了六百裏河山,在元和元年四月十八日,進駐了京都。
2.
四月裏,軍機大計依然爭議不休。
會上,真田幸村等人曾一度獻策,主張出兵到京都和近江的濑田,積極迎擊東軍主力,但這一著也被大野治長和治房兩兄弟駁回了。
提出堅守勿出方案的,是大野兄弟所信賴的小幡勘兵衛景憲。景憲本是德川家康手下的一名家將,後來假扮成流武士,被派到大阪城當密探。
由于他“熟知家康慣用的戰術”,受到豐臣家的重用。身爲探子,家康給予他的使命就是竭力阻撓豐臣一方出城迎戰。爲此,景憲援引古今戰例,曆數固守城池的好。
他鼓吹“出戰必亡”,使得嫡系衆家臣個個生怕出城迎戰。自然,在他們看來,又兵衛要在城外四十裏遠決戰的想法,“蓋出于蘋蹤
迹的武士之輩自暴自棄的策略。”(嫡系家臣將渡邊內藏允語。)
話雖如此,又兵衛在大阪城內卻並非等閑之輩。在七個決戰大軍裏,他被推爲一軍的大將,經常參與大野治長主持商議的最高軍務。無論是在兩派家臣中,抑或是在中下級武士中,又兵衛都享有絕對的威望。
又兵衛的侍從長澤九郎兵衛,是個嫡系出身的年輕武士,他象敬神那樣尊敬又兵衛基次。後來,他在生平自傳《長澤聞書》裏這樣寫道:
有一次,基次大人洗澡時,我和師兄曾走進去說:“我們幫大人擦擦澡吧。”他的身十分健壯,看不出已是五十六歲的人了。然而使我們非常驚訝的,是他渾身上下累累的刀傷、箭傷和彈傷。他要我們數數看,于是我和師兄饒有興致地數了起來,傷口竟達五十三
之多。
——這,就是我的一生呢!
他笑著說道。
這麼呵呵一笑,一個個老傷疤都顫動起來,真是又奇怪又滑稽。我們覺得,正是這些傷疤意味著戰神重來時,不由得潸然淚下。
城裏流傳著這些傷疤的故事。一個個傷疤,如實地記錄了又兵衛身經百戰的戎馬生涯。不過,他可不是那種令太夫人感到害怕的輕率寡信、刁鑽無賴的流漢。又兵衛的舉止得
,談吐斯文,比那些在錦
玉食的安樂窩中長大的嫡系家臣還來得溫文爾雅。
又兵衛常說:“軍法,乃聖賢之法度也。平日之禮儀,當謙而恭之。爲將者,務鮮慾寡求,善慈多德,武士之風範不可稍懈。事發一旦,即能統兵拒敵而不失毫發之機,此乃至關重要矣。”
他在黑田家做過一……
《二軍師》全文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