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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門城下的沈從文

第2小節
中國人物紀實作品

  [續午門城下的沈從文上一小節]響他,也怕傷害他,躲得遠遠的,沒有上前跟他打招呼。

  像沈這樣的中guo知識分子在那樣年代裏是很難擡頭的。

  老朋友鄭振铎當上主管文物的文化部副部長,沈從文沒有因事找過他。一九五八年三月,鄭振铎參加館裏工作會議,在會上作了總結:“曆史博物館在午門前面,guodang時期是灰溜溜的,一天只有三五人入門參觀。而這幾年來,進步很大、很快。”會後,沈從文遇到了鄭振铎。史樹青看到了兩人見面的情景:“沈先生看見老朋友很激動,還掉了眼淚,說:‘我現在不搞文藝了,研究文物還不夠,你應該多關心文物。’鄭振铎說什麼話我忘了,但鄭似乎感到沈先生還是落後分子。”

  在老同事的記憶中,曆史博物館的幾任領導盡管情況各異,但都依據上面精神,把沈從文看成是“統戰對象”,采取冷chu理的辦法:

  張文教是館裏第一任書記,五十年代初就到了館裏。他曾在抗戰時期率領八路軍隊伍保護過金代藏經,還犧牲了幾名戰士。他看不起舊知識分子,對沈從文這樣的專家不太客氣,動不動就訓人一頓,訓得太嚴。而且張經常詐人,讓人交待曆史。他業務不能,過了許多年還不能。他曾跟我學銅器,學詩經,但都白講。

  文革時,我們一起當上“黑幫”。他填表時,“專長”一項寫了“打倒帝王將相”和“愛吃窩窩頭”。他就是這麼一個人,左得厲害,把我們都看成敵人。他認爲沈從文是混飯吃,責問沈買那麼多瓷器幹什麼?是不是langguo家錢財?而沈先生覺得中guo瓷器工藝shui平最高,有研究價值。(史樹青,一九九八年四月十四日采訪)

  沈從文從幹校回到北京,他在東堂子的三間房子被一位工人同志在文革中強占。沈提出落實房子和著作出版問題,但遲遲解決不了。爲了出那本服飾的書,打了一個報告到文物局,一直壓著。王冶秋在出版上不表態,他的老伴、文物出版社社長也就不積極。王冶秋不點頭,怎麼印出來?王冶秋對沈有看法,認爲沈是灰se的舊知識分子,是在舊社會培養的,要控製使用。

  那時沈找過我,發過牢騒。我只能做一些解釋工作,我是副館長,只能提意見,沒有決定權。楊振亞館長認爲沈不是主要人才,並說“要走就走”。沈很有意見,後來帶著激憤的心情離開曆博。

  有一點我說明一下,曆史博物館建成以後,由于挨著大會堂、天安門,有關部門曾來館裏審查,把一些右派分子、政治面目模糊的人員強行調離出去,而沈先生留下來了,說明當時政治上還是比較信任他的。(原曆博副館長陳喬,一九九八年五月六日采訪)

  在那漫長的歲月裏,我們很難從沈從文的口中、筆下得到他對領導的意見。他是一個沈默的人。只是到了一九六八年“大批走資派”的年代,我們才在沈從文的檢查稿中讀到那樣的激憤:“這是誰的責任?我想領導業務的應負責任。他本人對文物學了什麼?只有天知道!說我飄飄蕩蕩不安心工作,到我搞出點成績,他又有理由說我是‘白專’了。全不想想直接領導業務,而對具ti文物業務那麼無知而不學,是什麼?”

  據張兆和介紹,沈從文有寫日記的習慣,但只是簡單記幾筆。在現在已經公開的一九五三年三月的幾則日記中,竟反複著一個“多事煩人”的主題。如,“可能還是多事……多事可能對他們即是一種攪擾”(三月二十八日);“對人過于熱心,對事過于熱心,都易成多事,無補實際……極離奇,人人均若欣欣向榮,我卻那樣萎下去。相當奇怪”(三月三十日);“……少說或不說館中問題,凡事禀承館中首長——館長,主任、組長……要作什麼即作什麼,實事求是作一小職員,一切會好得多。對人,對我,對事,都比較有益”(三月三十一日)。

  這是沈從文生活和工作的質量都很低劣的時候,苦悶無法排遣。然而,一旦碰到具ti的文物工作,沈從文就仿佛變了一個人。

  看見好東西,沈先生就想辦法買回來。自己先墊錢,再交給館裏。如果館裏不要,就自己留下。有時時間看長了,別人弄糊塗了,結果變成公家庫藏的,沈先生也不在意。如《阿房宮》長畫卷他自己買了,後來弄成館藏。現在曆博中,織繡藏品基本上是他收購的,館裏收藏的服裝、硬木家具、銅鏡等不少文物都由他經手過。

  故宮辦了一個《紅樓夢》展覽,沈先生很熱心地把庫房裏的yi服找出來放在旁邊,用實際文物來配合。館裏很多人在學問上得到他幫助。記得有一本館裏圖書《曆代古人像贊》,沈先生加以批注,抄寫字條貼在書裏,讓別人看時注意,比如此像在何chu可找,爲何比別chu更好之類話語。(李之檀,一九九八年五月五日采訪)

  沈先生在館裏解說時,連小腳老太太都接待。他還在庫房編目,規規矩矩地抄成大卡片,他的章草真好,真秀美。他還買來二十多件晚清瓷器做茶具,捐給館裏,便于接待外賓。對我們講心裏話,不講虛話,老鼓勵我們讀書,常說,“你們不讀書怎麼爲dang工作?”

  陳伯達有一句“厚今薄古”的話,沈先生卻說博物館應厚今厚古,今天厚古還不夠,應該多向古代學習。他反對把博物館辦成文化館,爲館裏讀書風氣不濃而焦急。(史樹青,一九九八年五月八日采訪)

  一九五七年沈先生到我們故宮織繡組當顧問,帶我們上課,上榮寶齋、珠市口。給他幾十元車馬費,他不要,全買了書存在織繡組的書櫃裏。給中央美院學生講課,學校給他一百元,他讓我們退財務chu,說,“不能再拿guo家錢”。而他自己掏錢請人繪畫,然後又租黃包車到學校,車上裝了各種實物、繪畫作品,以便讓學生看明白。

  一九五八年沈先生當教材顧問,把自己的筆記統統拿出來給大家參考。從全guo調來寫作的專家住在香山飯店,而沈先生不肯在飯店住,自己在家裏白天黑夜地幹,流著一身汗,工作量比編寫的人還要大。

  沈先生在我們面前從來不說苦惱,只談業務。文革中他下鄉看鴨子,無書可看,就利用手中一本《人民中guo》,在空白chu寫滿字寄給我們,內容大多是文物方面的考證。他在信中告訴我們,“什麼材料沒有,我就這樣做學問”。我們要寫《中guo染織》,他就用毛筆抄了一大沓材料給我們。文革中吃了苦頭,我們曾想不幹文物了,沈先生知道了叫我們去,他躺在chuang上,精神不好,似乎要哭的樣子。他說,“眼光看遠一點,這些事你們不做誰做?”(沈從文的學生黃能馥、陳娟娟,一九九八年五月六日下午采訪)

  一九五九年一月八日是沈從文五十八歲的生日,這一天他在故宮陪三十多個年輕美術學生看了一天綢緞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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