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世間,情爲何物,
直教生死相許?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日暮雪,雙影向誰去?
這是金代元好問的詞。
情是何物?是金庸寫武俠小說的獨特標記,在讀他的作品的許多章節時,我們似乎都聽到李莫愁唱出來的纏綿悱恻、愁思難解、哀怨莫明的歌聲。
確實,古往今來,宇宙蒼茫,在人生的舞臺上,多少男女,世世代代扮演著悲歡離合的角。不論是低微如市井小民、引車賣漿者之流,抑或是名門子弟、英雄豪傑,能夠參透兒女私情的,畢竟是少之又少,即使是只想洞察“情”之爲何物,恐怕也是難上加難。絕大多數生靈,一世在情海中打滾,又愛又恨,又貪又悔,弄出了多少的事端,把個紅塵天下攪鬧得沸沸揚揚,熙熙攘攘,到頭來,一抔黃土,不知掩蓋了多少風流。
情是何物?這個問題確實不好回答,它的內涵和外延不知令到多少智者凡人殚精竭慮地去領悟。即使是今天,歐美最前衛的科學家絞盡心力,從科學的角度去解釋,甚至從腦電波、內分泌、第六感官等玄妙的生理學、心理學方面去尋找答案,也很難說出個所以然來。
不過,當一個人情動之際,行爲與格上的改變卻是明顯可見的,人格上的種種特
也因此表露無遺。應該說,在情動之時觀察一個人是最佳時刻。它可以讓文靜的變得豪放,瘋狂的變得溫柔,冷漠的變得激情,好的變不好,不好的變好。就如一支魔術棍,輕輕一轉,就變出一個五彩缤紛,酸甜苦辣的世界。
金庸正是由此去寫愛情,去展示他領略愛情的本事的。這是他超越前人與難倒後人的地方:既不“猶抱琵琶半遮面”,更沒有淪落到“只談風月”的模式。爲了從愛情中揭示人的本質,還原人的真實,以及由此爲主線去構思作品,金庸經常把愛情中的神妙因素輕輕拾起,略爲安,就使人生中不少原成定局的形勢,又呈現出“山重
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境界,從而有了新的轉機和改變,有了新的解釋和說法,也有了新的出路和結局。
金庸在描述人物的愛情糾葛時,是這樣安詳淡定,既含蓄又精美,只寥寥數語,輕揮幾筆,人物情態即躍然紙上,活靈活現,或羞迷人,或憨態可掬,給人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感覺,也給讀者留下了充分的想象余地。正如有人指出的,他不與愛情中的各種變化迂回周折地打交道,而只是跟“愛情”這張名片點頭認識,說得很形象。但也正因爲這一不尋常的寫法,使金庸小說中的愛情故事獨具一格,與衆不同,令人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至情至,始終不渝,確實是金庸小說最重要的一翼。對許多讀者來說,它甚至比武林豪俠的刀光劍影、武打搏殺更耐人尋味,比湖光山
、古道斜陽的絕好風光更有吸引力。如果沒有了愛情的恩恩怨怨,糾纏不休,沒有了這些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等等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愫,那麼,相信金庸的許多作品就不會有如今的魅力。
《神雕俠侶》,文如其名,寫的就是兩對俠侶的感情軌迹。若沒有楊過、小龍女的生死之戀,郭靖、黃蓉的伉俪情深;若沒有李莫愁、公孫綠萼、郭芙等人愛情路上的坷坎與絕望,那麼,小說的欣賞價值肯定會大打折扣,剩下的幾條筋骨,又能精彩到哪裏去?“死守襄陽”固然表明了郭靖的忠勇,“點化慈恩”固然襯托出黃蓉的機智,東邪、西毒、南帝、北丐等高手固然令人樂見其能,但皆可以看作是《神雕俠侶》中的枝杈,不是主線。這些內容在《射雕英雄傳》裏或許還是重要情節,到了《神雕俠侶》則還不如尹志平的癡情又可惡的格來得吸引,更不如郭襄情窦初開的小女兒神態
憨可愛、栩栩如生,讀來滋味無窮。
愛情確實是金庸小說的一大根基,而他借愛情而生發出去,從中對人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使他筆下的人物
彩更豐潤,
格更完整,從而也使作品具有不可否認的文學價值。
《神雕俠侶》中的楊過,相比起郭靖來,俠途和情路都沒有那麼順當與自然。楊過就很小在不正不邪的境地中,
格也不似郭靖平正厚實。他和小龍女的相戀,就更是波折重重。他和小龍女有師徒情份,在當時的禮教社會中,師徒相愛是被視爲大逆不道的,所以即使玲珑剔透,並非墨守常規者如黃蓉,對他們都分別曾有勸誡。再加上郭靖很希望他做自己的大女婿,盡管他和郭芙一直見面就吵,相逢就鬧,最後郭芙還斬斷了他一支手臂。
當然,最難過的一關還是在小龍女那裏,一是她認爲自己年紀比楊過大,二是她已被尹志平在無可抗拒之下奪去了貞,更感到配不上楊過,有心讓他和郭芙成雙成對,而主動避離,使得事情更加複雜。但楊過一直癡心不改,等到兩人真正相
了,波折厄運又接踵而至:小龍女在重陽宮中受傷命危,等到小龍女稍稍好轉,楊過卻又中了情花之毒,最後,爲了救楊過,小龍女在絕情谷跳下深淵自殺。
楊過趕到絕情谷,已不見小龍女芳蹤,因爲見山壁上有小龍女的手書,寫道:“十六年後,在此重會;夫妻情深,勿失信約。”而苦等了十六年,好不容易約期已至,他果然早早就在山谷旁等著了,但:
小龍女始終沒有來,他便如一具石像般在山頂上呆了一夜,直到紅日東升。四下裏小鳥啾鳴,花香浮動,春意正濃。他心中卻如一片寒冰,似有一個聲音在耳際不住響動:“傻子!她早死了,在十六年之前早就死了。她自知中毒難愈,你決計不肯獨活,因此圖了自盡,卻騙你等她十六年。傻子,她待你如此情意深重,你怎麼到今日還不明白她的心意?”他就如行屍走肉般地跑下山,一日一夜不飲不食,但覺燥
焦,于是走到小溪之旁,掬
而飲。一低頭,猛見
中倒影,兩鬓竟然白了一片。他此時三十六歲,年方壯盛,不該頭發使白,更因內功精純,雖然一生艱辛顛沛,但向來頭上一根銀絲也無。突見兩鬓如霜,滿臉塵土,幾乎不識得自己面貌,伸手在額角鬓際拔下三根頭發來,只見三根中倒有兩根是白的。
十六年的苦等,楊過之所以能熬過去,完全是爲了再見小龍女。情侶能再重逢的渴望,使他忍受了常人所不能忍受的孤寂與飄泊。十六年過去了,當他醒悟到一切都是空的,一切都是一個善意的騙局時,他崩潰了,變得脆弱不堪,萬念皆灰,猛然想起了蘇東坡祭悼亡妻王弗的詞: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鬓如霜。
夜來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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