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中上一小節]之學者稍能傳習訓,即皆自以爲知學,不複有所謂講學之求,可悲矣!夫道必而後見,非已見道而後加
道之功也:道必學而後明,非外講學而複有所謂明道之事也。然世之講學者有二,有講之以身心者,有講之以口耳者。講之以口耳,揣摸測哽,求之影響者也:講之以身心,行著習察,實有諸己者也。知此,則知孔門之學矣。
【173】來教謂某「《大學》古本之複,以人之爲學但當求之於內,而程、朱『格物』之說不免求之於外,遂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所補之傳。」非敢然也。學豈有內外乎?《大學》古本乃孔門相舊本耳。朱子疑其有所誤而改正補緝之,在某則謂其本無
誤,悉從其舊而已矣。失在於過信孔子則有之,非故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也。失學貴得之心,求之於心而非也,雖其言之出於孔子,不敢以爲是也,而況其未及孔子者乎?求之於心而是也,雖其言之出於庸常,不敢以爲非也,而況其出於孔子者乎?且舊本之傳數千載矣,今讀其文詞,明白而可通,論其工夫,又易簡而可人:亦何所按據而斷其此段之必在於彼,彼段之必在於此,與此之如何而缺,彼之如何而補?而遂改正補緝之,無乃重於背朱而輕於叛孔已乎?
【174】來教謂「如必以學不資於外求,但當反觀、內省以爲務,則『正心誠意』四字亦何不盡之有,何必於入門之際,便困以『格物一段工夫也?」誠然誠然!若語其要,則「惰身」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正心」?「正心」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誠意」?「誠意」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致知」,又言「格物」?惟其工夫之詳密,而要之只是一事,此斫以爲「精一」之學,此正不可不思者也。夫理無內外,無內外,故學無內外。講習、討論,未嘗非內也;反觀、內省,未嘗遺外也。夫謂學必資於外求,是以己
爲有外也,是「義外」也,用智者也;謂反觀、內省爲求之於內,是以己
爲有內也,是有我也,自私者也:是皆不知
之無內外也。故日:「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
之德也,合內外之道也。」此可以知「格物」之學矣。「格物」者,《大學》之實下手
,徹首徹尾,自始學至聖人,只此工夫而已,非但入門之際有此一段也。夫「正心」、「誠意」、「致知」、「物」,皆所以「修身」:而「格物」者,其所用力,日可見之地。故「格物」者,格其心之物也,格其意之物也,其知之物也:「正心」者,正其物之心也:「誠意」者,誠其物之意也:「致知」者,致其物之知也。此豈有內外彼此之分哉?理一而已:以其理之凝聚而言則謂之「
」,以其凝聚之主宰而言則謂之「、心」,以其主宰之狻動而言則謂之「意」,以其動之明覺而言則謂之「知」,以其明覺之感應而言則謂之「物」:故就物而言謂之「格」,就知而言謂之「致」,就意而言謂之「誠」,就心而言謂之「正」。正者,正此也;誠者,誠此也;致者,致此也;格者,格此也;皆所謂窮理以盡
也;天下無
外之理,無
外之物。學之不明,皆由世之懦者認理爲外,認物爲外,而不知「義外」之說,孟子蓋嘗辟之,力至襲陷其內而不覺,豈非亦有似是而難明者欤?不可以不察也!
【175】凡執事所以致疑於「格物」之說者,必謂其是內而非外也,必謂其專事於反觀、內省之爲,而遺棄其講習討論之功也,必謂其一意於綱領、本原之約,而略於支條、節目之詳也,必謂其沈溺於枯槁、虛寂之偏,而不盡於物理、人事之變也。審如是,豈但獲罪於聖門,獲罪於朱子,是邪說誣民,叛道亂正,人得而誅之也:而況於執事之正直哉?審如是,世之稍明訓诂,聞先哲之緒論者,皆知其非也:而況執事之高明哉?凡某之所謂「物」,其於朱子九條之說,皆包羅統括於其中:但爲之有要,作用不同,正所謂毫厘之差耳。無毫厘之差,而千裏之缪,實起於此,不可不辨。
【176】孟子辟揚、墨,至於「無父、無君」。二子亦當時之賢者,使與孟子並世而生,未必不以之爲貿;墨子兼愛,行仁而過耳,,楊子爲我,行義而過耳,此其爲說亦豈誠滅理亂常之甚,而足以眩天下哉?而其流之弊,孟子則比於禽獸、夷狄,所以學術殺天下後世也。今世學術之弊,其謂之學仁而過者乎?謂之學義而過者乎?抑謂之學不仁、不義而過者乎?吾不知其於洪、猛獸何如也。孟子雲;「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楊、墨之道塞天下。孟子之時,天下之拿信楊、墨,當不下於今日之崇尚朱之說:而孟子獨以一人呶呶於其閑,噫,可哀矣!韓氏雲:「佛、老之害甚於楊、墨。」韓愈之賢不及孟子,孟子不能救之於未壞之先,而韓愈乃慾全之於已壞之後,其亦不量其力,且見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嗚呼!若某者,其尤不量其力,果見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矣!夫衆力嘻嘻之中,而猶出涕嗟若,舉世恬然以趨,而獨疾首蹙額以爲憂,此其非病狂喪心,殆必誠有大苦者隱於其中,而非天下之至仁,其孰能察之。其爲「朱子晚年定論」,蓋亦不得已而然。中間年歲早晚,誠有所未考,雖不必盡出於晚年,固多出於晚年者矣。然大意在委曲調停,以明此學爲重。平生於朱子之說,如神明蓍
,一日一與之背馳,心誠有所未忍,故不得已而爲此。「知我者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蓋不忍抵牾朱子者,其本心也,不得已而與之抵牾者,道固如是,不直則道不見也。執事所謂「決與朱子異」者,仆敢自欺其心哉?夫道,天下之公道也,學,天下之公學也,非朱子可得而私也,非孔子可得而私也,天下之公也,公言之而已矣。故言之而是,雖異於己,乃益於己也言。之而非,雖同於己,適損於己也。益於己者,己必喜之:損於己者,己必惡之;然則某今日之論,雖或於朱子異,未必非其所喜也。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其更七人皆仰之:而小人之過也必文。某雖不肖,固不敢以小人之心事朱子也。
【177】執事所以教,反覆數百言,皆以未悉鄙人「格物」之說;若鄙說一明,則此數百言皆可以不待辨說而釋然無滯,故今不敢縷縷,以滋瑣屑之洹,然鄙非面陳囗析,斷亦未能了了於紙筆閑也。嗟乎!執事所以開導啓迪於我者,可謂懇到詳切矣,人之愛我,甯有如執事者乎!仆雖甚愚下,甯不知所感刻佩服:然而不敢遽舍其中心之誠然而姑以聽受雲者,正不敢有負於深愛,亦思有以報之耳。秋盡東還,必求一面,以卒所請,千萬終教!
答聶文蔚
【178】春閑遠勞迂途,枉顧問證,倦此情,何可當也!已期二三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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