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中上一小節],更靜地,扳留旬囗,少效其鄙見,以求切之益:而公期俗絆,勢有不能,別去極怏怏如有所矢。忽承箋惠,反覆千余言,讀之無甚浣慰,中間推許太過,蓋亦獎掖之盛心,而規砺真切,思慾納之於買聖之域,又托諸崇一以致其勤勤懇懇之懷,此非深交笃愛何以及是:知感知,且懼其無以堪之也。雖然,仆亦何敢不自鞭勉,而徒以感辭讓爲乎哉!其謂「思、孟、周、程無意相遭於千載之下,與其盡信於天下,不若真信於一人;道固自在,學亦自在,天下信之不爲多,一人信之不爲少」者,固君子「不見是而無悶」之心,豈世之認屑屑者知足以及之乎!乃仆之情,則有大不得已者存乎其間,而非以計人之信與不信也。
【179】夫人者,天地之心,天地萬物本吾一者也。生民之困苦荼毒,孰非疾痛之切於吾身者乎?不知吾身之疾痛,無是非之心者也;是非之心,不慮而知,不學而能,所謂「良知」也:良知之在人心,無間於聖愚,天下古今之所同也,世之君子惟務其良知,則自能公是非,同好惡,視人猶己,視
猶家,而以天地萬物爲一
,求天下無冶,不可得矣。古之人所以能見善不啻若己出,見惡不啻若己人,視民之饑猶己之饑溺,而一夫不獲若己推而納諸溝中者,非故爲是而以蕲天下之信己也,務致其良知求自慊而已矣。堯、舜、三王之聖,言而民莫不信者,致其良知而言之也;行而民莫不說者,致其真知而行之也。是以其民熙熙,殺之不怨,利之不庸,施及蠻貊,而凡有血氣者莫不尊
;爲其良知之同也。嗚呼!聖人之治天下,何其簡且易哉!【180】後世良知之學不明,天下之人用其私智以相比軋,是以人各有心,而偏瑣僻陋之見,狡僞
邪之術,至於不可勝說:外假仨義之名,而內以行其自私自利之實,辭以阿俗,
行以幹譽:損人之善而襲以爲己長,讦人之私而竊以爲己直:忿以相勝而猶謂之徇義,險以相而猶謂之疾惡;妒賢忌能而猶自以爲公是非,恣情縱慾而猶自以爲同好惡;相陵相賊,自其一家骨肉之
,已不能無爾我勝負之意、彼此藩籬之形,而況於天下之大,民物之衆,又何能一
而視之,則無怪於紛紛籍籍而禍亂相尋於無窮矣。
【181】仆诙賴天之靈,偶有見於良知之學,以爲必由此而後天下可得而治。是以每念斯民之陷溺,則爲之戚然痛心,忘其身之不肖,而思以此救之,亦不自知其量者。天下之人見其若是,遂相與非笑而诋斥之,以爲是病狂喪心之人耳。嗚呼,是奚足恤哉!吾方疾痛之切,而瑕計人之非笑乎?人固有見其父子兄弟之墜溺於深淵者,呼號匍匐,躶跣顛頓,扳懸崖壁而下拯之。士之見者,方相與揖讓談笑於其旁,以爲是棄其禮貌
冠而呼號顛頓若此,是病珏喪心者也。故夫揖讓談笑於溺人之旁而不知救,此惟行路之人,無
戚骨肉之情者能之,然已謂之無恻隱之心,非人矣;若失在父子兄弗之愛者,則固未有不痛心疾首,狂奔盡氣,匍匐而拯之,彼將陷溺之禍有不顧,而況於病狂喪心之識乎?而又況於蕲人信與不信乎?嗚呼!今之人雖謂仆爲病狂喪心之人,亦無不可矣。天下之人,皆吾之心也:天下之人猶有病狂者矣,吾安得而非病狂乎?猶有喪心者矣,吾安得而非喪心乎?
【182】昔者孔子之在當時,有議其爲陷者,有譏其爲佞者,有毀其未賢,诋其爲不知禮,而侮之以爲東家丘者,有嫉而沮之者,有惡而慾殺之者,晨門、荷蒉之徒,皆當時之賢士,且曰「是知其不可而爲之者欤?」「鄙哉乎!莫己知也,斯已而已矣。」雖子路在升堂之列,尚不能無疑於其所見,不悅於其所慾往,而且以之爲迂,則當時之不信夫子者,豈特十之二三而已乎?然而夫子汲汲遑遑,若求亡子於道路,而不暇於暖席者,甯以蕲人之知我、信我而已哉?蓋其天地萬物一之仁,疾痛迫切,雖慾已之而自有所不容已,故其言曰:「吾非期人之徒與而誰與?」「慾潔其身而亂大倫。」「果哉,末之難矣!」嗚呼!此非誠以天地萬物爲一
者,孰能以知夫子之心乎?若其世無悶,樂天知命者,則固無人而不自得,道並行而不相悖也。
【183】仆之不肖,何敢以夫子之道爲己任;顧其心亦已稍加疾扁之在身,是以旁徨四顧,將求其有助於我者,相與講去其病耳。今誠得豪傑同志之士,扶持匡翼,共明良知之學於天下,使天下之人皆知自致其良知,以柑安相養,去其自私自利之蔽,一洗讒妒勝忿之習,以濟於大同,則仆之狂病固將睨然以愈,而終免於喪心之患矣,豈不快哉?嗟乎!今誠慾求豪傑同志之士於天下,非如吾文蔚者,而誰望之乎?如吾文蔚之才與志,誠足以援天下之溺者,今又既知其具之在我,而無假於外求矣,循是而充,若決河注海,孰得而禦哉?文蔚所謂一人信之不爲少,其又能遜以委之何人乎?
【184】會稽素山之區,深林長谷,信步皆是,寒暑晦明,無時不宜,安居飽食,塵囂無擾,良朋四集,道蓑日新,哉遊哉,天地之閑甯複有樂於是者?孔子雲:「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仆與二三同志力將請事斯語,奚暇外慕?燭其切膚之痛,乃有未能恝然者,辄複雲雲爾。咳疾暑毒,書劄絕懶,盛使遠來,遲留經月,臨歧執筆,又不覺累紙,蓋於相知之深,雖已縷縷至此,殊覺有所未能盡也。
二
【185】得書,見近來所學之驟進,喜慰不可言。谛視數過,其間雖亦有一二未瑩徹,卻是致良知之功尚未純熟,到純熟時自無此矣:譬之驅車,既已由於康莊大道之中或時橫斜迂曲者,乃馬
末調,銜勒不齊之故,然已只在康莊大道中,決不賺入旁蹊曲徑矣一近時海內同志,到此地位者曾末多見,喜慰不可言,斯道之幸也!軀舊有咳嗽畏熱之病,近入炎方,辄複大作。主上聖明洞察,責付甚重,不敢遽辭:地力軍務冗沓,皆輿疾從事。今卻幸已平定,已具本乞回養病,得在林下稍就清涼,或可廖耳。人還,伏枕草草,不盡傾企外惟曆一簡幸達致之。
【186】來書所詢,草草奉複一二:近歲來山中講學者,往往多說「勿忘、勿助」工夫甚難。問之,則雲才著意便是助,才不著意便是忘,所以甚難。區區因問之雲「忘是忘個甚麽?助是助個甚麽?」其人默然無對,始請問。區區因與說,我此閑講學,卻只說個「必有事焉」,不說「勿忘、勿助」。「必有事焉」者只是時時去「集義」。若時時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時間斷,此便是忘了,即須二勿忘」:時時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時慾速求效,此便是助了,須「勿助」。其工夫全在「必有事焉」上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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