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阿刺伯海的女神上一小節]可是自己到已經成神了。”
“那麼你以爲什麼宗教是上帝所手授的呢?”她的動作,我注意著,是神聖的圓整的吸人的韻律,這問句是反證了我頭一個思想的真實,這種刺探技術運用之進展,似乎是她自己一句一句的在承認她就是阿剌伯海的海神了。
“你是阿刺伯人嗎?阿刺伯人都是相信回教的。那麼有什麼懷疑呢?”
“你也是人,那麼你也相信回教了。”
“我是中人,中
人的宗教是有三個階段的。”
“宗教有三個階段?”
“是的,中人,孩子時代父母是宗教,青年時代愛人是宗教,老年時代子孫是宗教。”
“這怎麼可以說是宗教?”她笑了,眼睛飛耀著靈光。
“爲什麼不是?宗教是愛,是信仰,是犧牲,中人的愛是這樣的,信仰是這樣的,犧牲也是這樣的。”
“女子也是這樣麼?”
“自然,女孩子在中頸上挂著父母贈的項圈;長大了,像你這樣大的時候,項圈取消了,手指上就套上愛人的指環;老了,臂上就戴起兒子送來的手镯。”
“但是我也戴著指環,”她把手伸出來,光一樣波動,似乎把我所有的意志都動搖了。她說“不過這是我母送我的。”
“……”我正在注意她的面幕。但那前額,那眉毛,那眼睛,是啓示我這付整個面孔的美是無限的,是無窮的,是神的,但是蒙著面幕!
“那麼你不也戴著指環麼?”
“啊,那我想只是同你頭上戴著紗一樣的是好玩吧了。”
“好玩?”她似乎想看,我于是給她看了。
“這是中的出品麼?”
“自然。”
“啊,可不是好玩極了。”她好像極其愛好似的說。
“這可並不是有什麼價值的。說真話,這指環是多年前在北平宵市的舊貨攤上用一圓錢買來的,不過是一點小趣味,沒有什麼價值的。”
“啊,可不是好玩極了。”
“小,那末假如你以爲好玩,就收起來好了。”
“送我麼?這算是什麼道理呢?”
“沒有什麼道理,這只是同一杯一枝煙一樣,說不上有什麼道理。西洋人太認真。人與人間,朋友與朋友間,一個辯士要算得清清楚楚,進一枝煙,請一杯咖啡都看作像一件事情似的,這在我們中
人看來是最難過的——是一種約束,是一種規律,是一種不自由。”
“那麼你不喜歡西洋人了。”
“或者是的,我現在感到西洋人是均衡的,其美,其聰敏也互相差不多,東方人則是特出的,聰敏的特出群外,愚笨的跟隨不著。中的學校,同班的程度極爲不齊,我想這也是一個道理。中
人
情像海像山,西洋人
情像一張白紙,但是我不知道阿剌伯人是怎麼樣。”
“阿剌伯人情是有中
人與西洋人之強
的。”
“我相信你是對的。”我笑了,她也笑了。
“那麼你願意把戒指戴在我手上麼?”她把拿著戒指的手交我,我可有點發抖了。
從這一握起,我有點迷惚,我們的手沒有放過。她一點不動,我也默默的忘了自己的存在,海的波動,月光的泛濫,以及世界的一切。
一陣風才把我們打醒,她驚覺似的說:
“怎麼……啊啊。”她帶著驚惶的笑。“晚了,我去了。”
“那末,……那末,明天晚上也讓我在這裏等你可好?”我問。
“那末現在我去了,不過你不要看我,看著海的那邊。”她說。
“爲什麼?”
“對我忠實,照我做,不一定要有理由。”我服從著,望著海的盡頭想:
“難道真的遇到了海神了麼?”
第二夜,我們談到月落。第三夜,我們談到天白。以後的生活,大家都反常了,把白天用作睡覺,把夜間用作會敘,風大時我們躲在太平船的旁邊,小屋的背,坐在地上,靠在牆腳,我們有時就默默的望著天邊,手握著手,背靠著背,肩並著肩,日子悄悄的過去了。
好像我問過她的家世——等等不只一次,也問過她的目的地與她旅行的目的,但是她從來都沒說別的,總是:“以後你會曉得的。”一句帶感慨聲調的話。而其來去的蹤迹,我終是渺茫,沒有一次她允許我看她走的。
好像還不只七八次,我曾經要求她把面幕除下去,她都拒絕了。這拒絕好像有點宗教的保守意味似的,所以我也不再請求了。
可是,我的日子是在地黑幕裏消失去了。
有一夜,她比我早到,我去的時候她就把手交給我,在一握之間,我忽然發現她換上了一只很大的指環是銀的,上面鑲一塊象牙,象牙上有很細的雕刻。當我們步到船梢的燈下時,我拿來細看,覺得很古怪,上面刻著一點風景。野外許多人圍著一個女子與男子,男子縛在樹上,女子一只手拿一本書,一只手拿刀,很痛苦的立著。我問她:
“爲什麼戒指上刻著這樣可怕的事情?這樣好的雕刻又爲什麼要刻這樣可怕事情呢?”
“這是一個阿刺伯傳說的民間故事。”
“故事?那麼請你講給我聽聽。你知道這個故事麼?”
“在很久以前,有那麼一個地方,凡是女子同異教徒發生戀愛的,當地的人士對他們有二種置:一種是他們把這女子看作叛教的罪惡,將二人同時火毀或
葬;一種是如果女子肯用刀
自將導教的男子殺死,那麼大家可以念經將男子超度;——這樣大家將認爲這女子是征服了異教徒,在他們是一種光榮,並且大家都認爲超度以後,在永生之中,這女的與男的倒可以結合的。這雕刻就是說一個女子在殺她愛人時之內心矛盾與痛苦的。”她講到這裏,忽然換了一種語調說:“我先不講這整個的故事,我要問你,假如你是這個女子將怎麼辦?”
“我就同那個男子同逃了。”
“這是不可能的,一定要被他們捉住。”
“假使捉住,就只好讓他們死,至少同逃是一個可以自由的機會。”
“可是你要設想你自己一個當地信教的女子,要設想你是一方面相信宗教,一方面你又要愛他的情形。叛教將沒有‘永生’,同逃成功只剩一個‘現世’--極短的現世;同逃失敗,‘現世’與‘永生’將都沒有;但是你殺了他,你雖失了‘現世’,可有了‘永生’。反正一切條件之中,決沒有‘現世’與‘永生’並存的可能。而在笃信宗教的人看來,‘永生’自然比‘現世’重要,所以以理智來說,殺這個男子是對的,但是到底是自己愛人,怎麼可以下這刀呢。而且男子死了以後,這個深切的可怕的印象會在心裏磨滅麼?而其剩余的生命的痛苦又是如何呢?”
“這是一個難題,”有趣的難題。”
“是的,但是我們故事中的女子將這個難題決了。”
“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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