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被當作消遣品的男子上一小節]點鍾還沒那唱著小夜曲,叫“alexy”的聲音。我明白她是出去了。啤酒似的,花生似的,朱古力糖似的,sunkist似的……那些消遣品的男子的臉子,一副副的泛上我的幻覺。走到校門口那座橋上,想等她回來,瞧瞧那送她回來的男子——在晚上坐在送女友回去的街車裏的男子的大膽,我是很明白的。
橋上的四支燈,昏黃的燈光浮在面上,默默地坐著。道兒上一輛輛的汽車駛過,車燈照出了街樹的影,又過去了,沒一輛是拐了彎到學校裏來的,末了,在校門外夜
裏走著的戀人們都進來了;他們是認識我的,驚奇的眼,四只四只的在我前面閃爍著。宿舍的窗口那兒一只saxophone沖著我——
“可以愛的時候愛著吧!女人的心,黴雨的天氣,不可測的——”張著大嘴嗚嗚地嚷著。想著在別人懷裏的蓉子,真象挖了心髒似的。直到學校裏的燈全熄了,踏著荒涼的月,秋風中的秋葉似的窸窸地,獨自個兒走回去,象往墓地走去那麼憂郁……
禮拜日早上我吃了早點,拿了《申報》的畫報坐在草地上坐著看時,一位沒睡夠的朋友,從校外進來,睜著那喝多了cockiail的眼,用那雙還纏著華爾茲的站著,對我笑著道:
“蓉子昨兒在巴黎哪,發了瘋似的舞著——oh,sorry,她四周浮動著草似的這許多男子,都恨不得把她捧在頭上呢!”
到四五點鍾,蓉子的信又來啦。把命運放在手上,讀著:
“沒法兒的事,昨兒晚上party過了後,太晚了,不能回來。今兒是一定回來的,等著我吧。”
站在校門口直等到末一班的bus進了校門,還是沒有她。我便跟朋友們到“上海”去。崎岖的馬路把汽車顛簸著,汽車把我的身子象行李似的搖著,身子把我的神經擾著,想著也許會在舞場中碰到她的這回事,我覺得自己是患著很深的神經衰弱症。
先到“巴黎”,沒有她,從jazz風,舞林裏,從笑
中舉行了一個舞場巡禮,還是沒有她。再回到巴黎,失了魂似的舞著到十一點多,瞧見蓉子,異常地盛裝著的蓉子,帶了許多朱古力糖似的男子們進來了。
于是我的腳踏在舞女的鞋上,不夠,還跟人家碰了一下。我頹喪地坐在那兒,思量著應付的方法。蓉子就坐在離我們不遠兒的那桌上。背向著她,拿酒精*醉著自己的感覺。我跳著頂快的步趾,在她前面熱地吻著舞女。酒精炙紅了我的眼,我是沒了神經的人了。回到桌子上,侍者拿來了一張紙,上面壓著一只蘋果:
何苦這麼呢?真是傻子啊!吃了這只蘋果,把神經冷靜一下吧。瞧著你那瘋狂的眼,我痛苦著哪。
回過腦袋去,那雙黑玉似的大眼珠兒正深情地望著我。我把腦袋伏在酒杯中間,想痛快地罵她一頓。fox-trot的旋律在發光的地板上滑著。
“alexy?”
她舞著到我的桌旁來,我猛的站直了:
“去你的吧,騙人的嘴,說謊的嘴!”
“朋友,這不像是gentleman的態度呀。瞧瞧你自己,象一只生氣的熊呢……”伴著她的男子,裝著嘲笑我的鬼臉。
“滾你的,小兔崽子,沒你的份兒。”
“yuh”拍!我腮兒上響著他的手掌。
“say what’s the big idea?”
“no,alexy say no,by golly!”蓉子扯著我的胳膊,驚惶著,我推開了她。
“you don’t meant……”
“i mean it。”
我猛的一拳,這男子倒在地上啦,蓉子見了力她打人的我,一副不動情的撲克臉:坐在桌旁。朋友們把我拉了出去:說著“i’m through”時,我所感覺到的卻是犯了罪似的自慚做了傻事的心境。
接連三天在家裏,在旁,寫著史
林堡的話,讀著譏嘲女
的文章,激烈地主張著父
家族製……
“忘了她啊!忘了她啊!”
可是我會忘了這會說謊的蓉子嗎?如果蓉子是不會說謊的,我早就忘了她了。在同一的學校裏,每天免不了總要看見這會說謊的嘴的。對于我,她的臉上長了只冷淡的鼻子——一禮拜不理我。可是還是踐在海棠那麼可愛的紅緞的高跟兒鞋上,那雙跳舞的腳;飄蕩著袍角,站在輕風上似的,穿著紅綢的長旗袍兒;溫柔和危險的混合物,有著一個貓的腦袋,蛇的身子……
禮拜一上紀念周,我站在禮堂的頂後面,不敢到前面去,怕碰著她。她也來了,也站在頂後面,沒什麼事似的,嬉嬉地笑著。我擺著張挨打的臉,求恕地望著她。那雙露在短袖口外面的胳膊是曾經攀過我的領子的。回過頭來瞧了我的臉,她想笑,可是我想哭了。同學們看著我,問我,又跑過去看她,問她,許多人瞧著我,紀念周只上了一半,我便跑出去啦。
下一課近代史,我的座位又正在她的旁邊。這位戴了眼鏡,聳著左肩的講師,是以研究産業革命著名的,那天剛講到這一章。鉛筆在紙上的磨擦用講師噴唾沫的速度節奏地進行著,我只在紙上——“騙人的嘴啊:騙人的嘴啊……”寫著。
她笑啦。
“蓉子!”
紅嘴象閉著的蚌蛤,我在紙片上寫著:“說謊的嘴啊,可是願意信你的謊話呢!可以再使我聽一聽你的可愛的謊話嗎?”遞給她。
“下了課到××路的草地上等我。”
又記著她的劄記,不再理我了。
一下課我便到那兒去等著,已經是夏天啦,麥長到腰,金黃的,草很深。廣闊的田野裏全是太陽光,不知那兒有布谷鳥的叫聲,叫出了四月的農村。等判決書的殺人犯似地在草地上坐著。時間凝住啦,好久她還沒來。學校裏的鍾聲又飄著來了,在麥田中徘徊著,又溶化到農家的炊煙中。于是,飛著的鴿子似地來了蓉子,穿著白綢的pyjamas,發兒在白綢結下跳著tango的她,是叫我想起了睡蓮的。
“那天你是不願意我和那個男子跳舞不是?”
劈頭便這麼爽直地提到了我的罪狀,叫我除了認罪以外是沒有別的辯訴的可能了。我擡起腦袋望著這亭亭地站著的審判官,用著要求從輕分的眼光。
“可是這些事你能管嗎?爲什麼用那麼傻的方法呢。你的話,我愛聽的自然聽你,不愛聽你是不能強我服從的。知道嗎?前幾天因爲你太傻,所以不來理你,今兒瞧你象聰明點兒——記著……”她朗誦著刑法的條例,我是只能躺在地下吻著她的腳啦。
她也坐了下來,把我的腦袋擱在她的上,把我散亂的頭發往後扔,輕輕地說道:“記著,我是愛你的,孩子。可是你不能幹涉我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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