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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ven“a”

第3小節
穆時英作品

  [續craven“a”上一小節]高興著的倩蘋扔在桌上,走了過去,卻見那小胡髭低著腦袋,craven“a”已經跑到外面走廊裏去了。

  我追到走廊裏,剛巧見到她跨進電梯。我趕進電梯,她瞧見了我,便坍了的建築物似地倒在我懷中,哭了起來,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

  五樓,四樓,三樓,二樓,——那麼地跌了下去。

  “我們去喝點兒酒吧?”

  “好的,孩子。”

  走出飯店門的時候,她的頭發遮了她的一只眼珠子,嘴裏有葡萄味的酒香,沒擦胭脂的腮幫兒也紅了。把煙蒂兒塞在我口袋裏,走上車去。

  在車裏,她哈哈地笑著。

  “一只貓,兩只狗,……”說著那麼的話。

  “就是那麼的,那時我是十六歲……他說,qin愛的,再喝一杯……就是那麼的……你知道嗎?……心也跳得那麼厲害……

  (拉著我的手去按在她song脯兒上。)

  就是那麼的,他把我抱到chuang上,我什麼也不知道……今天我沒醉,我還會說話……第二天起來,我發覺自家兒是睡在一個旅館裏的chuang上,我的貞cao,碎紙片似地散了一地……”

  腦袋靠到我的肩膀上,慢慢兒地沒了聲音,溶了的雪人似的,在肩旁的是一個睡了的孩子。在睡夢中還是用嘴說著話:“我哭著……他不說話……是的……他不說話……後來,就不見了……”

  車在我的apartment前停下來時,她已經連話也不說了,沈沈地睡在我的胳膊上面,我托著她下車,把她擱在臂上,抱進門,管門的印度人對我笑著。抱著她進電梯,開電梯的歪帶著黑呢的製帽,在金線繡的“司機人”三個字下笑著。走到房間門口,侍者彎著腰開門時,忽然側著腦袋對我笑著。等我走進了屋子、那房間門便咯的鎖了。我懂得那些笑,懂得那些咯的鑰匙聲的。

  把她放到chuang上時,我已經連襯衫也浸透了汗啦。

  躺在chuang上的是婦女用品店櫥窗裏陳列的石膏模型,song脯兒那兒的圖案上的紅花,在六月的夜的溫暖的空氣裏,在我這獨身漢的養花室裏盛開了,揮發著熱香。這是生物,還是無生物呢?石膏模型到了晚上也是躶ti的,已經十二點鍾咧!便象熟練的櫥窗廣告員似的,我卸著石膏模型的裝飾。高跟鞋兒,黑漆皮的腰帶,——近代的服裝的裁製可真複雜啊!一面欽佩裁縫的技巧,解了五十多顆扣子,我總算把這石膏模型從yi服裏拉了出來。

  這是生物,還是無生物呢?

  這不是石膏模型,也不是大理石像,也不是雪人;這是從畫上移植過來的一些流動的線條,一堆cream,在我的被單上繪著人ti畫。

  解了八條寬緊帶上的扣子,我剝了一層絲的夢,便看見兩條白蛇交疊著,短褲和寬緊帶無賴地垂在腰下,纏住了她。粉紅se的corset緊緊地齧著她的song肉——yi服還要tuo了,corset就做了皮膚的一部分嗎:覺得剛才喝下去的酒從下部直冒上來。忽然我知道自家兒已經不是櫥窗廣告員,而是一個坐著“特別快”,快通過guo境的旅行者了。便看見自家兒的手走到了那片豐腴的平原上,慢慢兒的爬著那孿生的小山,在feng石上題了字,剛要順著那片斜坡,往大商埠走去時,她忽然翻了個身,模模糊糊地說了兩句話,又翻了過來,撅著的嘴稍微張著點兒,孩子似的。

  “完全象個孩子似的!”——使想起了在舞場裏的電梯裏,她一見到我便倒在懷裏哭出來的模樣。那麼地倚賴著我啊!

  給她蓋上了一層毯子,我用冷shui洗了一個臉,把自家兒當作她的父qin,當作她的哥,跑去關了電燈,坐在沙發裏,連yi服也沒tuo,睡了。做了一晚的夢:夢著坐飛機;夢著生了翅膀,坐在飛機上再往上飛去;夢見溜冰;來了,夢見自家兒從山頂上滑下來,嘶的一下子,便睡熟啦。後來又做起夢來,夢見一只蚊子飛到我鼻子裏,癢得厲害,拿手指去捉,它又飛了出來,一放下手,它又飛進去啦,臨了,我一張嘴,打了個噴嚏,睜開眼來,卻見一只眼珠子狡黠地笑著。她蹲在我前面,手裏拿了細紙條,頭發還蓬亂著。

  “壞東西!”擦了擦鼻子,打了個哈欠。

  “你在這兒睡了一晚上嗎?”

  “chuang上不是給你睡去了嗎?”

  “yi服是你給我tuo的嗎?”

  “我解了五十多顆扣子呢!”

  “爲什麼不替我把短褲和corest也tuo了,給我換上睡yi呢?你瞧,不是很容易的嗎?在這兒一解就行了。害我一晚上沒睡舒服。”

  “換了別人早就給你tuo了。你看,我是在沙發上坐了一晚上的”

  “qin愛的!”忽然捧了我的臉,吻了一下,叫我把眼皮閉上,便又睡熟咧。再醒回來時便不見了她。

  晚上回來,袋裏的鑰匙怎麼也摸不到,便叫侍者開了門。房間裏鋪滿了一地月光,窗紗是那麼地皎潔,窗是一個靜靜的星空,chuang那兒黑得可愛。也不想開燈,換了睡yi,在黑兒裏邊抽了支煙,看得著月光移到chuang上去,照得半chuang青。走到chuang邊,躺下了,一只手伸到裏chuang去拉被,不料卻觸在一個人的身上,給嚇得直跳起來,卻給她把一只胳膊拉住了。黑兒裏是一個窗紗那麼皎潔的人ti,沒有corset也沒有短褲。

  “今天沒喝醉,在這兒等了好久了。”

  “早上是你把我的鑰匙拿去的嗎?”

  我又躺了下去,昨天的酒又從下部冒了起來。

  吃了早飯,坐在窗前看報的時候,忽然接到了一個女子聲音的電話。“大概又是離婚案件吧?”——那麼地想著拿了電話筒。

  “袁律師公館。”

  “嚇死我了,袁律師公館!”

  “你是誰?”

  “你知道我是誰?”

  我聽出來了,是craven“a”的清脆的,帶著橙子香的聲音。

  “你嗎?”

  “爲什麼不來看我?”

  “唔……我……”我真的有點兒忘了她了,因爲近來剛接到了三件爭遺産的大訟案,實在忙得不得了。

  “別唔呀我的,馬上就來!”

  “在電話筒裏給我個吻,我就來。”

  電話筒裏啧的一聲兒,接著就是笑聲,一面兒便斷了;我再講話時,那邊兒已經沒了人。

  (啧啧啧啧啧)

  這聲音雷似的在我腦子裏邊哄鬧著,我按著她寫給我的地址,走到法租界很荒僻的一條馬路上。找到五十八號,是一座法guo式的小屋子,上去按了按鈴。右邊一排窗裏的一扇,打開了,從綠窗帷裏探出一顆腦袋來。

  “咪……!”學著貓叫,沖著我噴了口煙。

  我走到窗口,她卻在綠窗帷後面消隱了。爬在窗外,我喊:“慧娴!”

  “咪……!”她卻亭亭地站在門口,穿著西服,圓領子給晨風吹了起來。

  走到門口,她便拉著我的手,非常高興地跳到裏邊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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