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craven“a”上一小節]
“黑貓也是幸福的象征。”
忽然她說道:“你坐過來些,我跟你講句話。”要告訴我什麼秘密似的向我招著手,把腦袋湊了過去。她悄悄地說道:“我叫你黑貓,好不好?”——那麼稚氣地。我不由笑了出來。
林小在鼻子裏冷笑了一聲兒,她的眼光在告訴我:“可不是嗎,那麼cheap的!”我替craven“a”難受;我瞧著她,她卻很高興地笑著,不明白林小
的笑似的。
她只抽了兩口,便把在煙蒂兒上染著脂的煙卷遞給了我。一面抽著這蜜味的煙,一面問:“怎麼我辛辛苦苦去拿了來,你又不抽了呢?”
“沒事做,心裏膩煩的時候才抽煙的。”
“現在不膩煩嗎?”
點了點腦袋。
“爲什麼不膩煩呢?”
“因爲——過來!”
把耳朵湊過去,她瞧著浩文,在我耳朵旁悄悄兒地說道:“因爲你有一張可愛的男的臉哪!”說著便掩著臉笑起來。猛的我覺得
上給踢了一下,看時,只見那兩只黑嘴的白海鷗剛飛了回去,躲在她椅子底下,擡起腦袋來時,她卻在乎指縫裏偷看我。對于那麼沒遮攔的大膽的孩氣,我只有傻子似地說著:“頑皮的孩子!”忽然她把手掩住了我的嘴叫別做聲,把我手裏的煙卷又搶了去,默默地坐著,噴著淡淡的煙,臉上沒有笑勁兒,也沒有狡黠的耗子的眼珠子。我瞧見的是什麼呢?是一對淺灰
維也勒絨似的眼珠子。
音樂臺那兒輕輕地飄起來的是一只感傷的,疲倦的調子,《初夏的最後一朵玫瑰》,很熟悉的一只民謠。
這是初夏的最後一朵玫瑰,
獨自地開著;
她默默地坐著,我默默地坐著。在我前面的不是余慧娴,被許多人傾倒著的余慧娴,卻是一個寂寞的,疲倦的,半老的婦人的剪影。
沒有人憐惜她頰上的殘紅,
沒有人爲了她的歎息而歎息!
《初夏的最後一朵玫瑰》從弦線上消逝了的時候,她歎息了一下道:“你知道那只調子嗎?很熟很熟的一只舊調子。”
“我很喜歡那只調子的。”
“我簡直是比什麼還愛著這只調子,我六歲的時候,一個夏天的晚上,母教了我這支歌;這支歌我還記著,母
卻早就死了。我把這支歌教了紹明,這支歌我還記著,紹明呢?我把這支歌教了許多人,現在這些人全變了我的陌生人。這支歌是和我的一切記憶,一同地存在著的……”
我聽著這半老的婦人向我絮絮地訴說著,在桌子上,隔著兩只酒杯:在舞著的時候,臉貼著我的襯衫,在舞場門口,挂在我的胳膊上,在歸家途中的汽車上,靠著我的肩膀。
暮春的晚上真是有點兒熱。便推開了窗,站在七層樓的窗口,看外面溶解在燈光中的街景,半夜的都市是睡熟了,只有霓虹燈的眼珠子在蔚藍的被單下看著人。把她放在我口袋裏的半包craven“a”掏出來抽著,淡淡的煙霧飄到夜空裏邊,兩個幻像飄到我的眼前。
一個是半老的,疲倦的,寂寞的婦人,看不見人似地,不經意地,看著我:
一個是年青的,孩氣的姑娘向我嘻嘻地笑著。
又想起了浩文的話,林小的冷笑的眼光……寂寞啊!每天帶著一個新的男子,在爵士樂中消費著青春,每個男子都愛她,可是每個男子都不愛她——我爲她寂寞著。
可是我愛著她呢,因爲她有一顆老了的心,一個年青的身子。
二十一日志
第二天從電影院出來,在車裏:
“我愛你呢!”悄悄地吹噓著。
“你也想做我的gigolo嗎?”
“爲什麼不做你的戀人呢?”
“我是不會愛一個男子的,如果是第一次碰到你,你對我說:‘我愛你呢’!我就說:‘還是剛認識呢,讓我過幾天再愛你吧。’如果是一個月的交情,你對我說:‘我愛你呢!’我就說:‘我是不會再愛你了的。’如果是一年的交情,你對我說:‘我愛你呢!’我就說:‘我不認識你。’”
拐個彎,把車往荒僻的馬路上開去。
“你會愛‘我’的。”
“不會的。”
“會的,因爲我愛著你。”
“沒有一個男子能真誠地永遠地愛著一個女人的——”忽然她把我的胳膊緊緊地拉著:“剛才電影裏瑙瑪希拉的表情還記得嗎?”
回過腦袋去,只見她稍微擡著點兒腦袋,眼珠子閃著醉人的光彩:“瞧,是不是這麼的?”睫光慢慢兒的蓋到下眼皮上。
扳住了塞車,把車前的燈關了的時候,在自家兒的下巴下面發現了一張微微地戰栗著的嘴。“記得的,後來那男子就抱住她了。”便噙住了那只戰栗著的櫻桃。
她在我耳旁悄悄地:“壞東西!”
“我也表演給你看呀。”
“每天打個電話來,壞東西!”
“爲什麼?”
“因爲你是我的gigolo,壞東西!”
“你才是壞東西!”
“黑貓,你是真的愛著我嗎?”
“真的。”
“我不信,你是壞東西!”
夜風,挽歌似地吹著。從上面望下去,兩排街燈無盡線延著,汽車的前燈夜海裏的探照燈似的互相交織。夜的都會浮在黑暗的海中,朦胧地,粉畫似的。
大月亮的尖角鈎住在棕桐樹的闊葉子上,生著棕的毛發的樹幹前面坐著一對對的男女。音樂臺那兒是大紅大綠的,生硬的背景,原始的
調。圍著霓虹燈的野火,坐著一夥土人,急促的蛇皮鼓把人的胃也震撼著。拍著手,吹著號角,嚷著,怕森林裏的猛獸襲來似的。在日本風的紙燈下,亂跳亂抖著的是一群暫時剝去了文明,享受著野蠻人的音樂感情的,追求著末梢神經的刺激感的人們。
跟著rumba的節奏,鍾擺似地搖動著腦袋和肩膀,craven“a”舞著,把頭發陽傘似地撒了開來,在小胡髭的懷裏。小胡髭給累得一腦的汗,喘著氣,高興地笑著。我搖著大蒲扇,看著這非洲的黑女兒:
“那麼瘋狂地跳著啊!”
覺得大地真的馬上要沈下去的樣子。
倩蘋忽然在我的身邊說道:“不准看她!”
“爲什麼呢?”
“那種人!”
一個穿黑旗袍的女子在我前面急急地走過,在我旁邊站住了,往場子中間瞧,一張生氣的臉。
“你瞧,這是小胡髭的妻子,有把戲瞧的了。”倩蘋高興了起來。
這女子瞧見了小胡髭,便氣呼呼地走了進去,一把拖開了他,在怔住了的craven“a”的腮幫兒上,拍的一下耳刮子。
“賤貨!不要臉的賤貨!”
在我身邊的倩蘋拍起手來,我看見許多桌子上的女子們笑著。
“也許她們要把小胡髭的妻子擡在頭上,當民族英雄地遊行著了,”——那麼想著,便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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