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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海上的人們

第3小節
穆時英作品

  [續生活在海上的人們上一小節]得後面碰碰的兩槍,有誰喝了聲兒:“停住!”我們往後一看,只見隔一丈路有一只船,頂後面的幾只看不清了,不知誰給攔住啦。到了縣裏,我們從後山上岸,排小道兒走到石橋鎮去,悄沒聲地走。離石橋鎮沒多遠,一邊是田,一邊是河,田裏邊兒猛的躥出一張狗腦袋來,叫了一聲兒。黃泥螺撲上去,一把抓住那狗嘴,只見刀光一閃,連人帶狗滾在田裏邊,也沒聽見一聲兒叫。黃泥螺再跑出來時,渾身是泥。我們從田裏抄過去,悄悄兒的各走各的,摸著黑兒跑到黑胡同裏,敲開人家的門做買賣。

  只一晚上,我們帶去的“私窩兒”全完了。

  早上,天沒亮透,我們分著幾夥兒回到船裏,搖著船往家裏走。錢在咱們荷包裏邊兒當啷當啷的響,《打牙牌》,《十八摸》也從咱們的嘴裏邊兒往外飛。得樂他ma的幾天哩!到了家,一納頭便睡。晚上我買了一匣香粉,一瓶油,到翠鳳兒家裏去。她頭也沒梳,粉也沒擦,見了我有點兒難爲情。她說昨兒晚上抓住了一只船,三個人,石碌碡也在裏邊兒;船給鋸斷了,人今兒在遊街。她知道我昨兒晚上也在那兒幹這勾當,便說道:

  “你也得小心哪!”

  “管他呢!我怕誰?”

  “你累不累?”

  “我不累,可是厭了……”

  “厭了什麼呀?”

  “搖船搖厭了,想換個新鮮的,我想推車。”

  他ma的,我推車的本領真大,從地上直推到chuang上。她說我象牛,我真象牛,象牛在推車,車在鋪子上,牛也在鋪子上。你說怪不怪?末了,車一個勁兒的哼唧,牛也只會喘氣。累也忘了,愁也忘了!

  接著五六天,白天睡覺,晚上當牛。錢又完啦!我到老大那兒去借錢。剛走到上莊,還沒到大腦袋家,遠遠兒地瞧見一大夥人在那兒笑著鬧。老大還站在門口那兒,指手畫腳地罵道:“滾你ma的,沒天良的狗子們!老爺沒向你們要船,你們倒向老爺要起人來啦!還有王法嗎?前兒搶了米店,今兒索xing鬧到這裏來了!”

  我一瞧就知道是那夥兒死了丈夫,沒了兒子的。他ma的,你瞧,咱們老大那神兒!狗奴才!還向他借錢嗎?我可不幹!

  大夥兒鬧起來了。

  有人拿石子往老大身上扔。

  “沖進去!”有人這麼嚷道。

  門開啦,搶出二十多個小子來,拿著槍就趕,大夥兒往外退,擠倒了好兒個孩子,給踐在腳下。一片哭聲!我拿起腳下的一塊大石頭扔過去,正扔在老大腦勺上。他往前面倒,他ma的,老子回頭不搠你百兒八十個透明窟窿!狗入的!我管你是誰?

  我可不能再往下瞧,再瞧下去腦門也得氣炸啦,我跑到小白菜那兒喝酒去。麻子,黃泥螺都在那兒。咱們好幾天沒碰著了,你一杯,我一杯的盡灌。

  “老馬,昨兒大支山又搶了一家米店,真的要反哩。”麻子說道。

  “不造反怎麼呀?我趕明兒把家裏的馬刀拿出來殺人去,他ma的,蔡金生,馮筱珊,邵曉村這夥兒狗入的家夥一個也別想活!”我真氣。

  過了一回兒,咱們三個人,一邊喝酒,一邊鬥起紙花來啦。他ma的,我簡直喝的不象樣兒了,手裏的牌,一張變了二張,全在那兒搖頭晃腦的。這麼著還能贏錢嗎?我的錢,沒多久就完啦。可是不知怎麼的給我拿到了一副大牌,已經聽張了,只要來只娥牌就可以和出五千一百二十道,我拼命的等著,他ma的拉也拉不上,打也沒人打。黃泥螺坐在我下手,也是副大牌,也在那兒聽張。我們倆全等急了,拉一張罵一張,睜著四只眼,一個心兒想和,好容易麻子拿著張娥牌在外一揚手,他就把牌往桌上一扔,喝道:“和啦!”

  “慢著!”我也把牌放了下來,我娥牌從他手裏搶了過來。他先一怔,回頭看了一回兒我的牌,就說道:“爲什麼不早說?不給錢!”

  “怎麼能不給?”

  “不給就不給!”

  我一gu氣往上沖,酒xing發作了,直往上冒。不知怎麼的,我一瞧,他的腦袋也大了,象蔡金生。我拔出刀子來,噌的一聲兒,連桌子帶手掌兒,把他給釘住在那兒。

  “拿出來,我說!”我直著眼兒,扯長了嗓子就嚷,他殺豬似的叫了一聲兒。

  “好家夥!”他瞬大著眼把刀子拔了出來,就往我身上紮。我一躲閃,粲的一下,一陣涼氣,刀子紮在我左胳膊上面,在那兒哆嗦。我不嚷一聲兒疼,拔出刀子來,紫血直冒。黃泥螺也亮出刀子來,咱們倆眼珠子都直啦!大夥兒圍了上來瞧熱鬧,也沒人勸。紮一刀子冒紫血,誰嚷疼就丟臉,誰勝了就誰有理,咱們這兒死幾個人算不了一回事兒,反正巡警管不了。麻子給我們把桌子什麼的一tui踹開了,騰出片空地來。我往後退了一步,黃泥螺也往後退了一步,剛要往前一沖,死拼在一起啦,陳海蜇跑來了,分開了看熱鬧的,一把扯住我就往外跑。“別!讓我治治這小子!”

  “你也來!”他又拖住了黃泥螺。

  “滾你ma的,誰來勸架就打誰!”我們倆都這麼說。

  “別打你ma的!我高興來勸打架嗎?別累贅,跟我來!”

  准是出了什麼事咧,我們跟著他,跑到外邊,麻子也跟了出來。我問他什麼事,他一個勁兒嚷:“造反。”成!要造反,我有什麼不幹的!我們直跑到山頂東嶽宮前面那塊坪子上面,跑得氣都喘不上來,四面都有人在望風。黑壓壓的在那兒有十多個人。他mama的呀!我喜歡得要跳起來。大餅張,陸耿奎,帶魚李,他ma的,從前咱們這兒的漁×××長,鹽×××長,農×××長,一古腦兒全在這兒了。我胳膊上還淌血,從土褂兒上割下一條布來,綁在那兒,忙著嚷道:

  “怎麼個鬧法呀!”

  “悄悄兒的,別做聲!聽唐先生說!”帶魚李說道。

  唐先生也在這兒呢!還是從前打縣裏來的,教我們組織漁×××什麼的那個唐先生!他年紀還輕哩,心眼兒頂好的,生得挺大方的。我滿心歡喜的,哪裏能聽得他們的話呀。他們你一句,我一句的還沒說完呢。

  往底下望去,上莊大小支岔那兒一片燈火,海面有霧,數不清的桅燈,螢火蟲似的在那兒閃呀閃的,遠遠兒的能看到在黑兒裏往上冒的lang,聽得見唏哩嘩啦的lang聲。

  “明兒非殺了大腦袋不成!”

  “他ma的,一刀子結了他,倒便宜了那狗入的,老子就想咬他一口兒呢!”

  “聽著,呃!我已經把條件想好了,我們明兒別殺他,要他答應我們的條件,殺了他,一則沒什麼用;二則要鬧出大事來的。”這是唐先生在說話,不用看,聽也聽得出。

  “管他ma的!殺了他又怎麼樣?造反就造反!我們管不了這麼多!”

  “不殺那家夥嗎?不成!”

  “馮筱珊,邵曉村那夥兒狗入的全要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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