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五月上一小節]以去死了。她讓我說嗎?我要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她肯告訴我嗎?她肯的!”
珮珮:(我不肯,我偏不肯!)
電話筒裏:“你瘋了不成?”嗒的挂了。
宋一萍:(混蛋,怎麼挂了?她還沒肯開口呢?)
“我知道她肯的。要是她今天不跟我說話,我明天再來,我天天要上這兒來。肯跟我說話嗎?肯嗎?”
電話筒裏:“請你別再發瘋吧。我們是電話局,對面早就挂了”
(混蛋!我那裏不知道對面早就挂了?我不是爲了打電話才來打電話的。可是,我是真的瘋了呢!)
珮珮:(我就准定不理他,我要擺著莊嚴的臉,那麼的臉給他看。“小東西!”我只是個“可愛的小東西”嗎?)
宋一萍:“好,那麼,就明天會吧。”低下腦袋去:“多謝你,小——我這麼稱呼你,不冒犯你吧?”
珮珮忍住了笑,把腦袋回了過去:(那麼溫雅的聲音呢!就和他的人,他的帽一樣溫雅!)
宋一萍:(她真的不理我呢!就像沒聽見似的,連眉尖也不動一下,再試一試看吧。)
“可以讓我知道小的芳名嗎?”
珮珮:(真是爲難的事呵!還是站起來瞧瞧街上吧。)
站了起來,眼珠子卻移到腦瓜後邊兒看著他。
宋一萍:(唉!)
“對不起得很,冒犯小了;請您原諒我。”
(還是不開口,真是個老練的對手呢!)
只得擺著預備自殺的人的臉走了。
珮珮回過身來看著他出去:
“討厭的!”
(可憐的!)
天天把那輛蘋果綠的,比五月還柔和,還明朗的跑車停到大美晚報館的窗前,拿一毛錢買份報,五分錢打個電話——電話裏的話當然是不知所雲。
末了,電話局聽到他的聲音就笑起來了;末了,上海有了一種謠言,說他患了時間的神經錯亂症;末了,每天一到五點鍾,他的朋友全把電話鈴塞起來了;末了,報館裏的每一個人都認識他了——
可是蔡珮珮卻老像第一天瞧見他似的;她像近視眼患者似的,就像老沒瞧見他是從停在窗口那輛蘋果綠跑車裏跑下來的。
慢慢兒的,宋一萍又想起“回來吧,琪妮”來了。
那天,懷著最後的決心,在蔡珮珮前面打了兩個鍾頭電話,“算了!”和“最後的決心”一同地走了出來。到了家裏:呵!呵!春天哪!便又——
“明天再會試一次吧?就這麼一次了。”懷了第二次“最後的決心”。
第二天,他站在電話櫃那兒,連拿電話筒的那只手也發抖了;用演悲劇的聲音說:
“昭賢,我真的要自殺了!我那麼地在愛著一位純潔的姑娘呵!我每天到這兒來,我每天哀求著她,只要她告訴她的名字,只要我能陪著她喝喝茶,談談話。她坐在哪兒我每天坐在哪兒,那麼神聖地;聽了我的話,連嘴角也不動一動,就像沒聽見我的話,沒瞧見我似的。她理了我倒也罷咧;她越不理我,我越覺得她純潔,崇高,越覺得自個兒卑鄙,非自殺不可了……”
珮珮:(真要說得我淌下眼淚來咧。)
把手裏的那本傳奇翻到封面簽了名字的地方,放到櫃子上。
宋一萍:(蔡珮珮!到底還是說給我聽了,隨你怎麼老練,總逃不出我的手掌的。)
“我可以去死了!”
挂了電話,靠在櫃子上:
“蔡小,等回兒有空請去喝杯茶,行嗎?”
她不說話,拿了枝鉛筆在書上劃。
他馬上又沮喪起來:“爲什麼人生是那麼地變化莫測的呢?”對自個兒說著。
蔡珮珮:(男子真是好玩的動物呢!再玩弄他一下吧。)
用世界上頂冷靜的聲音說:“請付五分錢。”
真把他窘住了,沒法子,只得伸手到口袋裏去摸錢,恰巧一個毛錢也沒有,便在皮夾子裏拿了張十元錢的鈔票給她。
她細細的看。
(怪不得姊姊說:“男人到想掏出錢來買女人的歡心。”男子真是只滑稽的小貓!)
不由轉出一副笑容來,更從笑臉裏轉出媚的笑聲來;牙齒也在嘴
後面露了出來,用上海的聲調,女職員的聲調,說道:
“要不要找錢呢?”
宋一萍:(我早就知道她不是個純潔的女了。)
“不用找錢了,蔡小肯賞光去喝杯茶嗎?”
蔡珮珮:(他臉上有了這麼狡猾的笑勁兒呢!還以爲我真的愛上了這幾元錢了。他自家不知道他的人比他的錢可愛多了!)
便忽然又用頂冷靜的聲音說:“那麼你以後打電話時給你一起算好了。”
宋一萍:(這小東西真壞!)
沒有辦法的臉:“好吧,反正我天天來打電話的。”便往外走。
蔡珮珮猛的大聲兒的笑了出來,道:
“慢著走,我送你件好禮物。”
他莫名其妙地再走回來,把手裏那本傳奇給了他:
“要是回到家裏無聊得沒事做,就看看這本書吧。很有趣的一本書呢!”
書面上寫著:“一百八十五頁。”
一百八十五頁上有一行用鉛筆勾了出來:“那騎士便把他的神駿的馬牽到林外,在河那邊等著露茜;因爲村裏有許多人注意著他們。”
宋一萍笑了起來,看時,卻見她正坐在那兒,頭發上面壓著副聽簡:“大美晚報館……定報嗎?”一眼瞥見了他:“晚安!宋先生!”一副頂正經的臉。
宋一萍把他的漂亮的跑車開到馬路那邊等著珮珮。“等的時候是長的,會面的時候是短的;表有什麼用呢?時間是拿心境做標准來測定的。”懷著那麼的觀念,把手表上的短針撥快了五分鍾。
一小時等于二小時?二小時等于一小時?
看看手裏的那本書,靜靜地想著:“她究竟是怎麼個人呢?照年齡看起來,應該是很天真的。照生理上的發育程度看起來,她還是一朵剛在開放的花呢!可是照她對付我的手段看起來,卻是個很有經驗的女人呵。真是異味呵,這詭秘的小東西!剛走到成熟的年齡上,又不是一個什麼也不懂的乖孩子,一定是很漫谛克的!”忽然覺得食慾強大起來。“在眼梢那兒有五顆梅花斑的人決不會怎麼純潔的。”
他的表已經走了兩個鍾頭了。時間過得那麼快,人也容易等老的,又撥慢了兩個鍾頭。
“還早著呢!還只四點半呢!”懷著“譬如是剛在開頭等”的心境耐心地看著大美晚報館的門。
已經是黃昏時候了,在愛多亞路那面的盡頭那矗立著的銅像的腦袋上面浮起了一層晚霞;天是青的,映在江裏的天是鵝黃
的。一大串,一大串,下寫字間的汽車像是從江面駛來的似的,把他的視線隔斷了。從汽車縫裏瞧過去,只見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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