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五月上一小節]天還沒上江南來過,待在屋子裏,天天只聽窗外的雨聲呢。”躺在上那麼地想著的江均,第二天一早起來,打開了窗子,只見街上果真全是春季的流行
了。
一大串,一大串的小學生挾著書包在早晨的靜街上跑過去,穿著天青的服:
“春天好,黃莺枝上叫……”那麼地唱著。
春真的來了,因爲汽車的輪子上沒有了泥,因爲人的身上沒有了大,因爲獨身漢全有了一張愁思的臉,因爲蟄居著的姑娘們全跑到街上來了。
江均嘴裏哼哼著,換上了淺灰的春服,拿了條手杖,穿了黑白皮鞋,在沈醉的春風裏,擺著張那麼愉快的笑臉跑到美容室裏。坐了一個半鍾頭,再走到街上的時候,摸了摸自個兒的下巴,連胡根也刮得幹幹淨淨的,就和自家的心情一樣光滑。
“五月是公園的季節呢。”趕著辦完了公事,跑到公園去。
五月真是公園的季節呢,公園裏有那麼多的人!江均在公園的角上樹蔭下一張遊椅上坐下了,懷著等戀人的心情。他幻想著也許會有一個熟人來的。果真碰見了許多同事,朋友,全那麼地問著他:
“等女朋友嗎?”
“等戀人嗎?”
“幽會嗎?”狡猾地笑著。
他不作聲,他笑著,他在心裏邊騙著自個兒:“是的,她約我五點鍾會面;她是很可愛的一個女孩子,很天真的,不,很那個的……隨她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有一張圓臉,一張長圓臉,有一對大眼珠子,一張心髒形的小嘴——她是比白鴿還可愛的!”
到了黃昏的時候,淡淡的太陽光流到襟上的時候,他忽然——
“呵,呵!五月不是獨身漢的季節呵!”上了當似的憂郁起來。
跑出法律事務所的門,坐上自個兒那輛蘋果綠的跑車,忽然看著手裏的離婚據懊悔起來。春天不是離婚的時候,冬天才是可以跟妻子鬥嘴的時候呢。一個漂亮的太太,至少比一條上好的手杖強著些。現在是連蘋果綠的跑車也少了件裝飾品了!
“還是找她回來吧。”
跑到她家裏,說已經買了船票上香港船去了。趕到船上,一個個房間的找著,可是沒有她,沒有她。便瘋了似的開著跑車在街上溜著,盡溜著,看見一個細腰肢的女人就趕上去看是她吧?
“怎麼發了瘋會想起跟她離婚的呢?她也是那麼漂亮呵!愛和我假鬥嘴,愛裝動氣不理我,每天回去總得我一遍遍的央求才肯笑出來——那麼頑皮的一個孩子!慢慢兒的把她的好全想起來了。”
回到家裏椅子空著,空著,屋子空著;扶梯那兒沒了達達地那麼高興的腳聲;香
歎著氣,胭脂歎著氣,被窩歎著氣……可是在窗外,五月悉悉地悄語著。
“呵!呵!春天呵!”
跑了出去,把車子停在她門口,等她回來。一聽見汽車的喇叭,心髒就站了起來,眼珠子也站到眼架外面來了,等到半晚上,他睡在車裏做夢,夢裏決定了到各報去登一個廣告,夢裏想好了底下那麼的句子:
“回來吧,琪妮,萍啓。”
“回來吧,琪妮!”
付了廣告費,懷著一回家就可以看到琪妮坐在沙發上等他的心情,宋一萍急急地從廣告部跑出來,走到門口那個電話機的櫃子那兒,看見蔡珮珮坐在櫃子裏邊,套著一副接線用的聽筒在那兒看小說,穿了件白絨線的上,便——“那麼精致的一個小玩具呢!”這麼地想著,把琪妮忘了。
“對不起,可以讓我打個電話嗎?”
“ok”稍爲望了他一眼;只見站在前面的是一個有一張光潔的臉,生得很高大的,一個二十六八歲的紳士。
(姊姊說,二十六八歲是男的頂溫柔的年齡,雖然不是頂熱情的——這男子有一雙懂事的眼呢!瞧哪,他的肩膀多強壯,他的手又是那麼大呵;我的手給他捏了一下的話,一定……)
覺得人像酥軟下去;一只耳朵聽著他的話的時候,一面專心地看著小說,紙上的字一個個地滑了過去。
宋一萍嘴對著電話筒,眼對著珮珮,耳朵對著珮珮的嘴:“喂,昭賢嗎?我今天不上你那兒來了。”
(呵,真可愛!只怕已經不是個聖女了;從她畫眉毛的樣子看得出的。)
電話筒裏:“你是誰?”
“我是宋一萍。宋子文的宋,一二三四的一,草字頭底下三點旁一個平字的萍:宋一萍。(她在哪兒聽我說話呢!)中央銀行
外彙兌科科長的宋一萍。”
電話筒裏:“老宋,今天怎麼啦,你有什麼事……”
宋一萍:(混蛋,他可給我鬧得莫名其妙啦!)
“沒什麼事,我今天不上你那兒來了,我在大美晚報館打電話,我愛上一個人了——懂得我的話嗎?”
珮珮:(爲什麼每一個女人都有男人愛她呢?)
“昭賢,你沒瞧見,那麼可愛的一個小東西!她正在那兒看小說,她嘴角有一顆大黑痣,眼梢那兒有五顆雀斑……”
珮珮:(他在那兒說我不成?“那麼可愛的!”“小東西!”)
擡起腦袋來。
“呵,她擡起腦袋來了……”
電話筒裏:“你瘋了不成?”
“這回我可瞧清楚啦。她剛才低著腦袋在看小說,我只能看到她的頭發——從來沒瞧見過那麼光潤聖潔的頭發的。一定是很天真的姑娘。(其實,要是我的經驗沒欺騙我的話,她准是很會修飾,很懂得怎麼應付男子的方法的女人;也不會是怎麼天真的吧?只要看一看她的梳頭發的樣子就能斷定咧。可是稱贊她純潔,稱贊她天真,她也只有高興的理由吧?)她擡起腦袋來的時候,我看見她有一對安琪兒的眼珠子,不著一點女子的邪氣的,那是幸福,光明,快樂,安慰……嗳,我說不出,我連氣都喘不過來咧。”
珮珮:(真的是在說我呢,這壞蛋!說我小東西,又說我有一對安琪兒的眼珠子——誰知道他心裏在怎麼說呢?二十七八歲的男子的嘴是天下頂靠不住的東西。)
故意站了起來,望窗外。
電話筒裏:“我真不懂……”
宋一萍:(她站起來了——可是討厭我嗎?一定是故意把臉背過去,躲在那兒笑我傻,笑我一個心兒以爲她是個天真的姑娘……她站在那兒,靠著窗欄望街的姿態,就像靠在男人的懷裏,望著男人的眼珠子,笑著猜他的心事呢!)
“她站起來了,靠在窗欄那兒望街。昭賢,你沒瞧見,她站在那兒就像聖瑪利亞似的,那麼不可侵犯地;如果她再站五分鍾,我得跪下來祈禱了。”
(如果我現在真的跪了下來,她會怎麼呢?)
珮珮:(真沒有辦法呢。)
又坐了下來。
“我只想跟她說一句話,只要她跟我說一句話,我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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