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寶刀上一小節]妙的禁忌,至少從他開始收羅刀子,聽了些離奇的故事以後,就超過我迷信的程度了。上山的路緊貼著懸崖,有些很明顯的階梯,還有好多葛藤可以攀援。快到懸崖頂上時,路突然折向懸崖中間。整座懸崖是紅的,腳下的路卻是一線深黑
,在紅
岩石中間奮力向上蜿蜒。我聽過這條路的傳說。過去它是隱在紅
岩石裏面的,沒有現形。那座小廟現在的位置上,是一對活生生的金羊。作爲一個蒙昧而美好時代的標志,金羊背棄了森林裏的藏族人,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金山羊走後,夏天的炸雷便一次次粉碎高
的岩石,直到把這條黑
的帶子剝離出來。原來,這是一條被困的龍。當它就要掙
束縛時,村裏人建起那座寺廟鎮住了它。小時候,我仰望崖頂上那個世界,總是看見一個喇嘛趕著一小群羊上了寺後的草坡,那人就是我出了家的舅舅。我問過舅舅,這是一條好龍還是一條惡龍。舅舅說,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師傅教給他的咒術與秘法,要永遠地鎮住它。
也是我小時候,一個地質隊來到村裏,離開時,開了一個會給大家破除迷信,說,整座懸崖都是鐵礦,而那條黑的龍不是龍,是石頭裏面有更多的鐵,更多的和周圍的鐵不一樣的鐵。
放著一群羊的喇嘛那時還年輕,說:“既然崖石上的紅是鐵,那條路怎麼沒有變成更紅的顔
,紅得就像現在的中
?”
好心的翻譯沒把這句話翻過去,所以,沒有得到更明確的回答。
舅舅又說:“是一條龍,叫我們的廟子鎮住了。”
這句話,翻過去了。得到的回答是,那不是科學,今天,科學已經把迷信破除了。地質隊離開後,村裏人說,科學回他們自己的地方去了,迷信還在老地方。
想著事情,我們登上了崖頂。
舅舅靜靜地坐在廟前,額頭上亮閃閃的是早晨的陽光。
舅舅說:“看來有什麼事要發生,這裏也該有點什麼事情發生了。你們來了,肯定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
老喇嘛有些故作神秘,看劉晉藏的樣子,他也有了神秘的感覺。想來是收藏了幾把塵緣已盡的刀子的緣故吧。我要是也那樣,就顯得做作了,于是開口說:“我的朋友專門來請教你,我爲什麼會說那個字。”
舅舅問:“什麼字?”
劉晉藏槍在了前面,說:“刀。”隨著那個字出口,一種莊嚴而崇敬的感情浮上了他鼻梁很高,顴骨很高的臉,這個混血兒,長了一張綜合了漢族人與藏族人優點的睑。
我又被那個字眼不存在的刃口劃傷了,雖然,我說不出來傷在
心頭還是傷在身上。看看天空。陽光蜂擁而來,都是刀刃上鋒利的光芒。
懸崖下面,我出生的小村子沈浸在藍的風岚裏。注視著這片幽深的藍
,還沒有離開這個村子,還沒有接觸到外面世界的那些感覺又複活了。那種感覺裏的世界是一個神秘世界,天界裏有神靈,森林裏有林妖,懸崖頂上曾經有一對金羊,金羊走後,那條黑
的龍就顯形了,這座不起眼的小廟將其鎮住了整整八百余年。
舅舅好像沒有聽懂我們的問題,對劉晉藏說:“你那些刀,塵劫已盡了。”
這時,這廟裏鼓聲大作,一場法事開始了。舅舅說:“我請來了不少幫手呢,腳下這家夥,最近動靜大得很。我要進去做法事了。”
我對著喇嘛舅舅的背影喊了一聲。
他回過頭來,說:“你們兩個俗人回村裏吧,這條龍怕是要顯形了。”
他一揮手,紅喇嘛們奏起了威武的音樂,高亢的吹響聲和沈悶的鼓聲把我的聲音壓了下去了。連我自己都沒有聽清楚自己又喊了句什麼。
走在黑礦脈上,我覺得像是在刀背上行走一樣。
下了山,兩人坐在深潭邊喘氣,劉晉藏說:“這一切跟刀有什麼關系?”
“是啊,跟我們想知道的事有什麼關系?”
“你他是不是真正說了那個字。”
“日他現在心頭還有被劃破了皮又沒有見血的感覺。”
劉晉藏把一段枯枝投進裏,圓形的漣源一圈圈蕩開,
裏的天空搖晃起來,
裏倒立著的懸崖也晃動起來。在
裏,懸崖上的黑
礦脈也是向下的,一動起來,就真的是一條龍了,頭,就沖著我們,張嘴的地方,讓人看到了很幽深的喉嚨,恍然間,龍大張著嘴對著更加幽深的潭底叫了一聲。它是沖著
底叫的,但隆隆的響聲卻來自我們背後的天空。擡頭看天,只聽見從崖頂的小廟裏傳來了哈哈的鼓聲,和淒厲的唢呐聲。我們都沒有問對方是否聽見了龍吟,我跟他都不是要把自己顯得十分敏感的那種人。
村子裏,還是尋常景象。站在籬牆上,豬躺在圈裏,姑娘們坐在核桃樹蔭下面,鐵匠鋪裏,丁丁咣咣,傳來打鐵的聲響。這才是真實的生活,這才是真正的人生的景象。走到鐵匠鋪門口時,回頭望望懸崖上那道虬曲的黑
礦脈,我說:“我們是中了什麼邪了?”
劉晉藏說:“回去,找個買主,把那些刀子出手算了。”
“發了財可要請吃飯。”
劉晉藏說這沒有問題,他還要我答應讓他給韓月買點時裝或者首飾,說跟她耍朋友時,窮,連件像樣的東西都沒有送過她。
我笑笑,覺得臉上皮膚發緊,嘴裏還是說:“行啊,只要不是訂婚戒指。”
“要是呢?”他問,臉上開玩笑的表情,又好像並不完全是。
我換了很認真的表情,說:“按這裏的方式,我只好殺了你。”
“你還是個野蠻人。”
“好好感受一下這裏的氣氛,就知道我說的不是假話。”
走進鐵匠鋪,那個早年風流的鐵匠圍著一張皮圍裙,壯碩的身子已經幹枯了,一粒粒脊骨像要破皮而出。他擡頭看我一眼,就像我從來沒有離開過村子,就像我們昨天剛剛分手一樣,說:“小子過來,幫我拉拉風箱。”
風箱還是當年的那只,連暗紅的櫻桃木把也還是當年的,只不過已經磨得很細了,卻比原來更加溫暖光滑。風箱啪啦啪啪地響起來,鐵匠曆曆可數的肋條下,兩片肺葉牽動著,我差點以爲,那是由我的手拉動的。老頭笑了:“我知道你小子想的是什麼,你不要可憐我。”他搓搓手,兩只粗糙的手發出沙沙的響聲,“我這副身板還要活些時候呢。”
鐵匠不是本村人。在過去,也就是幾十年前,手藝人從來就不會呆在一個地方。他到這個村子時,共産也到了。共産
爲每個人都安排一個固定的地方。鐵匠就留在了這個村子。也就是從那一天起,他就不再是專業的鐵匠了。過去,手藝人四
流動,除了他們有一顆流
的心,還因爲只有這樣,才能找到足夠的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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