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失重上一小節]說。
吳玉山站起,拍拍屁上的塵土,慢洋洋走了。
回到家,吳玉山把這件事和老伴說了,老伴立即慫恿他去找她的夫。兒子恰好也回來了,同意母
的意見,必須由父
自出馬。由兒子去找姨夫,顯得不夠鄭重,晚輩人嘛!女人去可能說不清楚,贻誤大事。
第二天,吳玉山搭車進西安去了。
真是難以想象,鄭建和妻
表現出動人的熱誠,簡直使他受不了了。他聽著他們爭相說著熱誠關照他的熱言炙語;爭相給他遞煙沏茶;軟椅子已經夠軟和了,兩口子還是把他拉到沙發上坐下來,更軟;一連端到桌子上七八盤菜,還炒,三瓶酒打開了,還在櫃子裏往出取……
三噸鋼材,區區小事,挑擔把一張筆寫的紙條交給他,妻
又給他的背兜裏塞滿了糕點,糖果,蘋果和鴨梨,真是
得不能再
了。
他把那張紙條遞給廠長。
吳玉山看見,這位腰裏像固定著一根鋼棍的廠長彎下腰來了,那雙喜歡望著天空的眼睛對著他嘻嘻地笑,而且輕聲細語地開了口,肯定地說:“老叔哎!你要是再能搞到三、四噸平價貨,我給你白送兩層樓房的樓板。”
吳玉山搖搖頭,弄兩層?經濟力量不行喲!
“兩層樓板省多少?二千多!你只需買磚和窗門,就行了。”廠長給他謀劃,很誠懇:“一層平房,夏天熱得撐不住哇!而今都時興蓋兩層,夠氣派!”
到挑擔家走了一趟,拿了一張紙條,就換下三間平房的樓板,一分不花。他無論如何弄不清這裏頭究竟使著什麼神竅,而突然得到的好卻使他高興,也使他有點不安。他的心裏確實有點不踏實,因爲這價值一千三百多塊錢的樓板得來太容易了,太輕松了,這使一生習慣于以沈重的勞作和廉價的汗
換取極小報酬的老莊稼漢心裏失去踏實感了。想想吧!他正月裏逮兩頭豬崽,整整侍喂一年,長得好長到二百五六十斤,賣下二百元,已經高興得什麼似的,村人鄰居都說他是“豬命”哩!現在,他乘公共車只花得一塊多錢車費,就賺下三間平房的樓板的價值,這樣賺階發財,自然快得叫人不敢再往下想了!拾錢也得彎彎腰哩!
兒子似乎沒有這種多余的複雜的負擔,一聽完父的敘說,毫不遲疑,提出要蓋兩層閣樓,和
泥預製品廠廠長不謀而合。兒子在外面做合同工,經見比父
要多要廣,他說外頭(指城裏)的人現在都是想著方兒掙錢,抓錢,說掙大錢的人其實並不出大力,而出大力的人其實只能掙小錢,言語之間,連父
那種笨拙的掙錢辦法——譬如養豬——也不無嘲笑的意味了。
吳玉山又進了一次城,找了一回建,討回一張紙條……三間兩層樓房的九十塊樓板全有了。
隔了幾天,天擦黑時,一輛半新的吉普車開到吳村來,停在吳玉山家門口,走下泥預製品廠廠長,硬把吳玉山拉上車,一直開到城裏去,一定要吳玉山給他引見鄭局長。
其時,夜已黑定,家屬住宅樓上一片燈火,放出電視機和錄音機雜混的音樂。廠長和另一位青年,把一臺大彩電擡進建的住房了,吳玉山引著路。
此後,泥預製品廠廠長就直接和鄭建
來往了,再沒拉扯吳玉山去當媒介。他的兒子也辭了合同工,給
泥預製品廠當采購員了,和那個廠長十分
密……
老漢似乎預感到,事情要壞,就壞在那裏頭?
吳玉山默默地淌了半天眼淚,心裏松泛了,頭卻有點隱隱作疼,四肢軟倦,心力和力都十分疲憊,打不起精神。往昔裏,薄霧迷蒙的早春清晨,他背一只破舊的竹條籠,走出村子,走過木板小橋,走進熙熙攘攘的桑樹鎮的豬羊市場的時候,心勁多高漲啊!爲了逮到一頭稱心的仔豬而又能少出一塊價錢,他耐心十足地和賣主磨牙。當他背著小豬崽又精神抖擻地走回自己門樓,把捆禁得麻木的小豬放進土圈的時候,一個偉大而鮮活的希望就在心裏躍動了!艱難的生活反倒使他頑強地去爭取,而過分輕易的摘取反倒使他失掉了那種生活的信心。他想過,如果憑他喂豬掙錢,到死也甭想撐起這樣
面的樓房。現在,自家的兩層樓房豎立在小院裏,十分顯眼,異常醒目,唯其因爲它來得太容易,太輕易,使他沒有經受這個果實奮鬥過程中的艱苦,現在也就失掉了得到這個果實時的快樂,使人心裏缺那麼一點什麼說不清的東西。
現在,當他意識到這種果實是以“挑擔”鄭建手腕上那個冷冰冰的鋼鐵手铐換來的時候,吳玉山簡直羞愧得無地自容了,無臉揚頭欣賞那樓房漂亮的外觀了,甚至失去對豬的熱情了。
掩閉著的街門嘎吱一響,老伴走進來了。
吳玉山蹭地站起,觀察老伴的臉,灰塌塌的,准沒好結果。她昨日就去城裏
家了,給那個被逮走了男人的
勸慰和寬解,幫助料理家務,一個富裕安樂的家庭,完全亂套了。
“建而今咋樣?”他迫不及待追進屋裏。
“還坐悶庭子哩!還沒……定下啥……”老伴說,“可憐死了!全是給旁人幫忙,賣給了鋼材木材,這下倒把自己的手壓死了!”
吳玉山悶住頭。不問了,他擔心,挑擔的事不會輕松卸掉。雖說有些人是翻臉不認人的角,可
泥預製品廠廠長給他家擡的那臺大彩電,卻是他
眼經見。傻子也能估摸,凡是晚上悄悄摸到
夫家裏去的那些人,誰會空手去呢?空手能弄來鋼材嗎?旁人不說,自己的兒子一下子被
泥預製品廠廠長拉去,嘗以重薪,當采購員,憑什麼呢?
“他……唉……”過了半天他才吭聲,他想問,他姨怎樣?怕是該哭成淚人了?臨了卻說不出口,他覺得自己對不住建,也對不住娃他姨,弄得人家家裏七零八散,自己卻住洋樓……唉!
“他姨倒是髒腑硬!”老伴說。
“噢?”吳玉山猛乍一下擡起頭。
“人家他姨到底是城裏人,經得多了,見得廣了,遇事不亂套套兒,心裏難受當然也難受,全不像咱鄉下人,遇見這號事,只是沒頭沒腦地哭!人家他姨心數不亂——”老伴頗帶著敬佩的口氣說,“該尋誰就尋誰,叫他們現時站出來說話。我去了兩天,只見了她一面,整日整夜在外頭跑著,半夜回來了,天明又走了。我聽她說了一句半句,找‘打勁人’哩……”
“噢噢噢!”吳玉山點點頭,心裏也佩服起娃他姨來了,這號事要是擱在自個身上, 老伴早都嚇得成了沒頭的蒼蠅——亂撲亂飛了。 娃他姨有心計,撐得住,“對對對!哭頂啥哩?哭死又能頂啥哩?倒是娃他姨有主意。”
“那女子自小就有心數……”老伴以的身份說。
“怕是這多年經見得廣……”吳玉山補充說,“在人家家裏出出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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