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橋上一小節]拙、太緩慢了?
太笨了,也太慢了!和沙灘上那些同樣淘沙濾石的人比起來,他可能比他們還要多掙一點,因爲他比他們更壯實,起得更早也歇得最晚。然而,與村子裏那三幢新式樓房的主人比起來,就不僅使人喪氣,簡直使他嫉妒了,尤其是在他星星點點聽到人們關于三戶樓屋主人光彩與不光彩的發財的傳聞之後,他簡直妒火中燒了。
他皺緊眉頭,坐在羅網前,抽得煙鍋吱啦啦響,心裏發狠地想著,謀算著,發誓要找到一個掙錢多而又省力氣的生財之道來。想啊謀啊!終于把眼睛死死地盯到閃閃波動著的小河河裏了。
一場西北風,把河川裏楊樹和柳樹殘存的黃葉掃蕩幹淨了,河邊的潭裏結下一層薄薄的冰,人們無法赤足下
了。王林早就等待這一場西北風似的,把早已准備停當的四
馬架和三塊木板裝上架子車,拉到小河邊上來。他
下棉褲,讓熱乎乎的雙
在冷風裏做適應
准備,仰起脖子,把半瓶價廉的劣質燒酒灌下喉嚨,就扛起馬架下到刺骨鑽心的河
裏,架起一座穩穩實實的獨木橋來……
太陽升起在東原平頂上空碧藍的天際,該是鄉村人吃早飯的時候了。過往木橋的人稀少了,那些急急忙忙趕到城裏去上班的工人和進城做工的農民,此刻早已在自己的崗位上開始工作了,把一毛錢的過橋費忘到腦後去了。那些趕到南工地農貿市場的男人和女人,此刻大約正在撕破喉嚨買主,出售自己的蔬菜、豬、羊鮮肉和蛋。沒有關系,小小一毛錢的過橋費,他們稍須掐一下秤杆兒就回腰包了,他們大約要到午後才能交易完畢,然後走回小河來,再交給他一毛過橋費,走回北岸的某個村莊去。
他的老婆來了,手裏提著竹籃和熱瓶。他揭開竹籃的布巾,取出一只瓷盤,盤裏盛著冒尖的炒
蛋,焦黃油亮。他不由地瞪起眼來:“炒
蛋做啥?”
“河道裏冷呀!”她說,“身也要緊。”
她心疼他。雖然這情分使他不無感動,卻畢竟消耗了幾個蛋。須知現時正當淡季,
蛋賣到五個一塊,盤裏至少炒下四五個
蛋,一塊錢沒有了。
“反正是自家的下的,又不是掏錢買的。”老婆說,“權當
少下了。”
反正已經把生蛋炒成熟的了,再貴再可惜也沒用了。他掰開一個熱馍,夾進蛋,又抹上紅豔豔的辣椒,大嚼起來,瞅著正在給他從
瓶裏倒
的老婆。她穿著肥厚的棉褲,頭上包著紫
的頭巾,愈發顯得渾圓粗壯了。其實,這個腰不是腰,臉不是臉的女人心腸很好,對他忠心不二,過日子紮實得滴
不漏。她給他炒下一盤
蛋,她自己肯定連嘗也沒嘗過一口。
他吃著,從大口袋裏掏出一把錢來,擱在她腳前的沙地上,盡是一毛一毛的零票兒和二分五分的鎳質硬幣:“整一下,拿回去。”
她蹲下身來,撿著數,把一張張揉得皺巴巴的角票兒捋平,十張一折,裝進腰裏,然後揀拾那些硬幣。
他坐在一塊河石上,瞅著她粗糙的手指笨拙的數錢的動作,不慌不忙的神志,心裏挺舒服。是的,每次把自己掙回來的錢交給她,看著她專心用意數錢的神志,他心裏往往就湧起一男子漢的自豪。
“這下發財啰!”
一聲又冷又重的說話聲,驚得兩口子同時揚起頭來,面前站著他的老丈人。
他咽下正在咀嚼的馍馍,連忙站起,招呼老丈人說:“爹!快吃馍,趁熱。”
“我嫌惡心!”老丈人手一甩,眉眼裏一滿是惡心得簡直要嘔吐的神,“還有臉叫我吃!”
他愣住了,怎麼回事呢?她也莫名其妙地閃眨著細眯的眼睛,有點生氣地質問自己的大:“咋咧?大!你有話該是明說!”
“我的臉,給你們丟盡了!”老漢撅著下巴上稀稀拉拉的山羊胡須,“收過——橋——費——!哼!”
王林終于聽出老丈人發火的原因了,未及他開口,她已經說了:“收過橋費又怎麼了?”
“你不聽人家怎麼罵哩:土匪,賊娃子!八代祖宗也貼上了!”老漢捏著煙袋的手在抖,向兩個晚輩人陳述,說小河北岸的人,過橋時被他的女婿收了費,回去愣罵愣罵!愛錢不要臉啊!他被鄉們罵得損得受不了,唾沫星兒簡直把他要淹死了。他氣恨地訓斥女兒和女婿,“這小河一帶,自古至今,冬天搭橋,誰見過誰收費來?你們也不想想,怎麼拉得下臉來?”
“有啥拉下拉不下臉的!俺們搭橋受了苦,挨了凍,貼賠了木板,旁人白過橋就要臉了嗎?”她頂撞說:“誰不想掏錢,就去河裏過,我們也沒拉他過橋。”
他也言勸說:“爹呀!公家修條公路,還朝那些有汽車、拖拉機的主戶收養路費哩!”
女兒和女婿振振有詞,頂得老漢一時回不上話來,他避開女兒和女婿那些爲自己遮掩強辯的道理,只管講自己想說的話:“自古以來,這修橋補路,是積德行善的事。咱有心修橋了,自然好;沒力量修橋,也就罷了;可不能……修下橋,收人家的過橋費……這是虧人短壽的缺德事兒……”
他聽著丈人的話,簡直要笑死了,如若不是他的老丈人,而是某個旁人來給他講什麼積德行善的陳年老話,他早就不耐煩了;唯其因爲是老丈人,他才沒敢笑出聲來,以免冒犯。他不由地瞅一眼女人,她也正瞅他,大約也覺得她爹的話太可笑了。
“爹!你只管種你的地,過你的日子,不要管俺。”女人說。王林沒有吭聲,讓她和她的生老子頂撞,比他出面更方便些。他用眼光鼓勵她。
“你是我的女子!人家罵你祖先我臉燒!”老漢火了,“你們掙不下錢猴急了嗎?我好心好言勸不下,還說我管閑事了。好呀!我今天來管就要管出個結果——!”
老漢說時, 搶前兩步, 抓住那只寫著“過橋收費壹毛”字樣的木牌的立柱,“噌”地一下從沙窩裏拔了起來,一揚手,就扔到橋邊的河裏。他和她慢了一步,沒有擋住,眼見著那木牌隨著流
,穿過橋板,飄悠悠地流走了。現在
鞋
襪下河去撈,顯然來不及了,眼巴巴看著木牌流走了,飄遠了。
他瞅著那塊飄逝的木牌,在隨著流飄流了大約五六十碼遠的拐彎的地方,被一塊露出
面的石頭架住了,停止不動了。他回過頭來,老丈人不見了,再一看,唔!老丈人背著雙手,已經走過小橋,踏上北岸的河堤了,那只羊皮黑煙包在屁
上抖蕩,看來老丈人是專程奔來勸他們的,大約真是被旁人的閑言碎語損得招架不住了,要面子的人啊!他沒有說服得下女兒女婿,憤恨地拔了牌子,氣倔倔地走了。他看著老丈人漸漸遠去的背影,終于沒有開口挽留,任老丈人不辭而別。
她也沒有挽留自己的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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