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十年過去了,姜莉一想到吃過的那一次酸杏兒,嘴裏就會有酸泌出來。
十九點整,中央電視臺的新聞聯播節目准時開始。姜莉坐在沙發上,右壓著左
,左手握著茶幾上的細瓷茶杯,看著中央臺那位熟悉的男播音員開始介紹今晚的節目內容。她的兒子正趴在隔間的小桌上趕做作業,廚房裏傳來碗盤勺的碰撞聲,那是她的丈夫在收拾洗涮晚飯用過的餐具。讀者不要以爲又是什麼“妻管嚴”造成的家庭內部的誰怕誰的乏味的笑料,其實是愛好和興趣造成的這種格局。姜莉每天必看不辍的是新聞聯播,而對那些裝腔作勢的電影或電視劇簡直不能容忍。一當新聞聯播結束,她就回到隔間的辦公桌前開始工作,批改學生作業或者備課。她的丈夫和兒子,正好相反,對
際
內的新聞時事毫無興趣,任何低劣的故事片卻可以耐著
子看到電視小
向觀衆致“晚安”的時候。
這是一天裏最恬靜的半個鍾點。電視機前靜靜地坐著她一個人,手握一杯清茶,看一天來在這個世界上發生的重要事件。學校和家庭,公事和私事,順心事帶來的歡樂和瑣屑事惹起的憂煩,此刻都排除到心以外的空間裏去了。
頭條新聞是政協的一個首腦會議。這個會議上,集中了那麼多老人。這些曾經震驚過世界,影響過中曆史進程的文才武將,現在都老了。她的父
也老了,退休在家休養著。他原是市上的一個中層領導幹部,對她生活著的這個古老而優美的城市的生活發展,也産生過一定的影響。她每每看見一位老態龍鍾的老人,就會想到成熟了的杏子。成熟了的杏子把兒松了,即使沒有自然的風吹或人爲的搖撼,遲早還是要從杏樹枝條上落下來。成熟是勝利,也是悲哀。成熟了,生命的活力也就宣告結束了。
又一條新聞。首都機場,多漂亮的建築物。中正在變化,北京尤其顯著。一位首長即將登機出訪,正在和送行的
家領導人握手告別。電視錄相機一直跟著那位首長,直到他走進飛機的艙門,然後極迅速地掠過正沿著舷梯爬上去的隨行人員。這時候,她瞅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自信而又頑皮地笑了一下,電視錄相機切斷了。
她的心裏轟然一響,閉上了眼睛。
他穿著一身粗格子布料的西裝,似乎是無意間轉過頭來,那麼頑皮地笑了一下……
燦爛的夕陽給那個黃土塬坡塗上了一層絢麗的彩,即使那些寸草不生的醜陋的斷崖和石梁,此刻也現出壯麗的氣勢。她從公社開完知青會議,坐了三站公共汽車,在河川的一個小站下了車,把草綠
的軍用挎包搭上肩頭,就開始爬坡了。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在夕陽裏閃晃,在山坡的禿梁和茅草間蜿蜒,把塬坡上的村莊和河川裏的世界連結溝通起來。
爬上山梁,又走下溝底,跨過那一道淺淺的溝底的泉,再爬上對過那面
坡,就可以看見她們下鄉鍛煉的村莊了。溝底下好涼快喲!夕陽的紅光還在坡頂的樹梢上閃晃,溝底已經顯得有點幽暗了。同一條溝道,朝南的陽坡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幾株榆樹,幹焦萎靡,像貧血的半大娃子。朝北的
坡上,卻是一片茂密的山林。刺槐密密層層,毛白楊杆粗冠闊,椿樹和揪樹夾雜其中,競爭拔高,爭取在天空占領一塊更加寬大的空間,領受陽光。蓑
草和刺薊,野蒿,鋪滿了地皮。五月裏,鄉村最媚人的季節。她真是奇怪,這個幹巴巴的黃土高原的山野之中,竟然有這樣幽雅的一塊綠地。
她蹲下身來,想在泉裏洗洗手臉,甚至想扒掉長衫長褲,痛痛快快洗一洗爬坡時滲出的粘汗。她剛剛撩起
來,一個人從樹後躥了出來,她嚇壞了。
原來是他,正在仰頭哈哈大笑。
她渾身都嚇得酸軟了,癱坐在地上,流出眼淚來。開這樣的玩笑,簡直是惡作劇,她氣惱地瞅著他,噘著嘴。
他大約意識到玩笑開得過分了,就賠著笑臉,走到她跟前,彎下腰,動手扶她站起來。
她坐在地上,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在他的脊背上擂起拳頭。她使足勁兒打,真打,打得那寬寬的脊背嘭嘭響。他不躲避,也不叫疼,反而哈哈哈笑著,揚著手說:“打呀!砸呀!使上勁呀!看你有多大勁兒吧!打得我……好舒服喲!”
她泄氣了,終于忍不住笑了,和這個活寶在一起,你永遠也難憋住什麼氣呀!他能把人惹惱,又能把你逗樂。她停住手,泄了氣兒,這才覺得膝蓋上火燒火燎地疼。她低頭拉起褲,膝蓋上滲出血來了,剛才他嚇得她跌撲跪倒的時候,石頭蹭破了皮膚。
他看見她上流出血來,也愣住了,這個玩笑真是開得太冒失太過火了。
“怎麼辦呢?感染了會化膿的。”她有點害怕,嘴裏直吸冷氣。
“我有辦法——”他迅即轉過身,跑上坡去,在草叢裏揪下幾片刺薊的嫩葉,在手心裏揉爛,用三個指頭捏著,直朝她膝蓋的傷口上按下來。
她嚇得縮回,擋住他的手:“那是什麼東西?敢亂塗!”她自小接受的是母
或者醫生給傷口塗抹紫
或紅
葯
,從來也沒見過用這種草汁消炎治傷。
“刺薊,消毒良葯,中葯材裏的葯名叫小薊。還有大薊,鄉裏人叫馬刺薊。”他給她介紹,說這是正兒八經的中葯,“我割草割麥時,不小心給刀刃挂破了手指,用這綠汁子一塗,就消炎消毒了。好得很哪!”
“沒聽說過。”她疑疑惑惑。
“鄉裏人都知道,小娃兒也知道這竅道。”
“我可有點怕。”
“甭怕。塗上包好!”
她伸出了左,把傷著的膝蓋弓起來,緊張地瞅著他捏著揉爛了的刺薊葉兒的手指。他用勁一捏,一擠,綠乎乎的葉汁滴在傷口上,涼涼的,刺激得傷口更疼了,真像是塗上了碘酒一樣。
他跪在她跟前,用勁地擠著葉汁,輕輕地在傷口上塗抹均勻,使綠的液什覆蓋了紅紅的皮膚。盡管他努力做到小心翼翼,而整個動作和姿式,卻是笨拙的,笨拙得可愛又可笑。他擡起頭來,認真地問:“還疼嗎?”
她不忍心使他失望,就笑笑說:“真的不疼了呢!”
他的醫術得到驗證,得意地笑了,說:“要是一時找不到刺薊,還有更方便的辦法,同樣也能消毒。”
“還有什麼好辦法呢?”她盯著他問,看著他的樣子,覺得很有趣,“你能當外科大夫了。”
“要是找不到刺薊——”他說,“那就給割傷的手指上澆一泡尿。”
她的嘴裏隨即“噢喲”一聲,臉頰騰地紅了,雙手捂住臉,低下頭:“真不害臊!你——”
他似乎這才意識到她是一位姑娘,一個和他有嚴格禁忌的異。在他得意地向她誇耀醫療技能的時候,竟然忽視了這個重要的忌諱。小時候,他和小夥……
《毛茸茸的酸杏兒》全文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