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貓膩上一小節]
看得出,這位夜班校對雖然長得有點窩囊,可真稱得起是個天生的情種兒。爲了自己靈靈媳婦的寵物兒,竟忘了自己也算得個小知識分子,愣又從鍋貼常的面案下鑽了過去,到後
頭煤堆兒旁進行不懈地搜索。多虧充分發揮了蝦米似身段兒的優勢,要不然大夥兒總會認爲他早抽掉了脊梁骨呢!他每爬一步,就不由地要仰起瓶底兒眼鏡看看媳婦兒的眼。但不知爲什麼,他每一擡眼,就總覺得眼前飄灑著無數幸災樂禍的眼珠子,而媳婦正依偎在那男貓
家的懷裏哭,一接觸自己的眼神兒,還不忘記橫掃自己兩下子。他更不敢怠慢了,猛地內八字
兒一蹬,搜索的範圍又擴大到鍋貼常後屋的
板下了。
您哪!愛需要見諸于行動……
瓶底兒隱伏在板下開始倒騰氣兒了。他有點兒發懵,厚厚的眼鏡片兒上就像蒙上了一層霧。一時間什麼也看不清了,只聽得這兒傳來了烙鍋貼敲鍋邊的聲兒;那兒又響起了熱馄饨的叫賣聲兒,而在這無數聲兒的頂端,壓倒一切的還是媳婦兒那柔腸寸斷的聲兒:
“佐羅!佐羅!我的寶貝兒……”
瓶底兒開始渾身打顫兒了。愛!愛得過了頭兒就是怕。是怕!愛烏及屋,就連媳婦的龐物兒他也怕!瓶底兒恍恍惚惚憶起,好像大前年就把這位小祖宗請回家裏了。那時媳婦兒不但因爲和自己結婚調回了城裏,而且似乎已經轉了正正在初露鋒芒。有一天,媳婦兒提著個大紙匣子回來了,少有的高興,臉盤兒上難得的轉晴,兩只
靈靈的眼睛也亮得令人蠢蠢慾動。更重要的是,愣罕見地沒挑剔他做好的飯菜。正當他感到大爲驚詫,就見媳婦兒從紙匣子裏捧出個雪團錦簇的玩藝兒。還沒等他認出是什麼來,就聽見那玩藝兒一見天日突然輕柔地叫了起來:妙!
“貓!”他失口驚呼了。
“乍呼什麼?”媳婦兒的臉上立刻晴轉多雲,“總不能讓我成天只伴著個老公似的窩囊廢過日子!”
“這……”他知道這是指什麼。“這個屁!”更來火了,“每天饞兒似地作踐人,可就是光發火不吐籽兒,三十歲了還種不下個人芽兒,我這是哪世造下的孽啊!”
“可我愛、愛、愛……”他急忙分辨。“愛?”火上更加油,“愛值仨瓜子還是倆棗兒?都快成老絕戶了,還他的愛、愛、愛!”
“別、別……”他自知理虧。“別給我現眼!”馬上接過話茬兒,“我可告訴你,這可是地道的外種兒,少有的稀罕物兒,你要敢虧待我這小心肝兒,我可跟你沒完!”
“那是!那是……”他忙應承。
“佐羅!”媳婦兒低頭撫弄起貓兒了。
“佐羅?”他失口驚問。
“怎麼著?”媳婦兒又要生氣,“佐羅刺著你那豬耳朵啦?”
“沒、沒……”他忙捂嘴。
“再告訴你!”媳婦兒卻來勁兒了,“咱這屋裏缺得就是點真正的男人味兒,我就是要借借這外名兒沖沖這
晦氣!”
“好、好……”他竟又趕忙地應承。
“佐羅!的小寶貝兒喲!……”媳婦兒又自顧自
著貓兒喊上了。
得!這貓兒一進門就當上了小祖宗……
瓶底兒爬在下邊回想邊倒騰著氣兒,但不知爲什麼、越想這位小祖宗就越覺得害怕。鍋貼常的鋪面外猛然間一陣騒動,顯然是佐羅又在哪兒意料地出現了。瓶底兒只覺得眼前有無數只腳在邁動,可就是怎麼也鑽不出
底兒來。您哪!內八字
兒抽筋了。他悲哀,他憂憤,不敢埋怨媳婦兒,但鑽在
底下卻敢埋怨這位神出鬼沒的小祖宗!
天哪!這貓兒簡直是自己命裏的一顆魔星啊……
當佐羅這名字越叫越順口時,這家夥也越來越顯示出這法好漢的怪脾氣。
裏白條一般,一天到晚在家亂攪和。夜班校對忙乎上一晚上,一白天伺候它楞伺候不過來。又得按食譜兒給它配食兒,又得按時給它洗澡搔癢兒,又得給它加大運動量逗它玩兒,又得留神它溜走串錯了門兒。多了!多了!花十分之一伺奉它的精力伺奉爹
,准能博得個孝子的美名兒。可值得!誰讓自己發火盡吐瞎籽兒,愣讓一塊好端端的肥地委屈著?
得!還得爲了愛情進一步作出犧牲……
可就這樣精心伺候著,還是免不了老出亂子。這一天,小祖宗佐羅竟然拒絕進食兒了。
蛋黃兒拌的米飯,摘了刺的小魚兒,消過毒的牛,全然不屑一顧。這一下可把媳婦兒惹急了,一進門就是把他一頓臭罵。隨之便抱起佐羅,馬上
手進行檢查。當摸到佐羅的小肚子鼓起一塊時,媳婦兒頓時大聲驚呼了:
呀!別是吃了耗子吧?”
“不、不會!”他趕忙分辯。
“不會個屁!”火馬上點燃了,“瞧這肚子裏鼓鼓囊囊是什麼?虧您還是高中生呢!洋種貓兒能消化得了咱們中耗子嗎?”
“是、是嗎?……”他瞠目結了。
“整個兒一個廢物簍子!”火更旺了,“你想摳我的眼珠子呀?佐羅要有個三長兩短的,就是舍著搬出大褲裆胡同,我也得和你蹬蛋!”
“別、別別……”他嚇得兩發抖了。
“別什麼!?”聲兒更高了,“你知道‘好女不嫁二夫’,就想
變著法子欺侮我老實是不是?生兒子你沒本事,你就得老老實實認著這好幾百塊錢換來的洋種兒當大爺!”
“今後我、我、我注意……”他慌得趕忙檢討。
“呸!你知道注意什麼?!這是個公種兒,洋脾氣的主兒!懂不懂?得像養著位幹金似地那麼著慣著,還得養它個兔膽兒沒脾氣!——讓它見了什麼都怕!見了生人怕,聽見響動怕,換個地兒怕,就知道臥在
頭兒上解悶兒逗樂子!”
“可、可貓一見耗子……”他還想解釋。
“怎麼啦?”問得慘人,“你那書是不是念到狗肚子裏啦?渾透了,你不會變著法兒教它連耗子也怕!”
“哦……”他如聞天音。
您哪!還別說,就從這一天開始,大褲裆胡同裏還真有人研究起了巴甫洛夫的條件反射。那戰戰兢兢的實驗勁頭兒真是令人感動,只不過因爲巴甫洛夫用的是狗,而這位對付的是一只洋種貓兒,所以收效甚微。
爲此,只好改爲專填耗子洞……
突然間,外頭那吵吵嚷嚷聲又朝這頭兒湧過來了。瓶底兒一驚又猛地從昔日的夢裏晃悠回來了,透過厚厚的眼鏡片兒向店鋪外望去,就又見無數只腳從眼前閃過,顯然是佐羅又聲東擊西地反方向出現了,自己如果再待在這板下無所作爲,且不說後果不堪設想,就是對愛情也是一種亵渎!瓶底兒想到這裏,便拚命掙紮著往外爬。可誰能想到,內八字
兒抽筋抽得更厲害了,就是一點兒也不給自己作主。
天哪!這還了得!這還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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