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座鍾剛打過六點,宗二爺已經輕挑門簾,托著鳥籠子,潇灑地跨出屋門口。五十多歲了,瞧那身板兒,哪像個大難不死的人兒。
街坊鄰居都對宗二爺的鳥兒,抱著一種特殊尊敬的感情。
可不是嘛!要不是兒子孝敬,給他搞回這只鳥兒,宗二爺能
從醫院歸來心不浮、氣不躁,平平安安地活到今天嗎?
既然鳥兒有這麼大的能耐,這裏就先得講講鳥兒。
愛鳥者養的鳥兒大分爲兩類:一類是看的——觀賞鳥,偏重在欣賞鳥的毛
、身架、姿態。一類是聽的——聽口鳥,偏重于欣賞鳥的聲音,像畫眉、百靈就屬這一類,至于尚不入流的第三類,後頭還會稍帶著講到。
宗二爺這只鳥兒屬于後一類,是一只活蹦亂跳、多嘴溜的百靈子。
鳥的價值不等。便宜的三、五塊錢一對兒,貴的三、五十以至二、三百的也有。這首先得看産地,比如鹦鹉,講究山東青島産的,畫眉講究四川産的,百靈講究張家口産的。不是正宗産地,價格略低幾籌。其次再看毛、神態、長相、歡蹦勁兒。
宗二爺這只百靈子,是貨真價實、地地道道、不折不扣的張家口貨。
街坊們不懂這裏頭還有這麼大的學問,就以爲這只百靈子是件稀罕物兒。其實,養鳥在這兒早有悠久曆史。遙想當年,乾隆爺爲戍邊的在旗子弟修築這座城,就是想以老北京爲模子的。後輩兒孫不負浩蕩皇恩,深感五壇、八廟倒可少一點兒,可那老北京的小玩藝兒:溜個馬,架個鷹,鬥個蛐蛐兒,玩個鳥兒的,卻絕對不能少。好您哪!這家的姑常常從京城回來探
,那家的二舅爺又往往進京去當差。這裏就連說話,一直到現在還保持著京腔京味兒。只不過因爲口外吃牛羊肉多,
梗子稍稍發硬,話音兒聽著已不如老北京那麼位、那麼溜、那麼打得彎兒多。如果再少了鷹啊、馬啊、蛐蛐啊、鳥兒啊這點譜兒,那不就更透著讓人笑話嗎?好在
泰民安,孩子一落地就有俸祿,這幾手絕活兒竟顫顫悠悠一直傳了好幾百年。不過到民
已漸流入民間,這方面的能人好手已多出于市井之中。後來由于衆所周知的原因,中斷了好一陣子,使這幾手絕活兒幾乎成了千古絕唱。可這幾年卻隨著高樓大廈拔地而起,這幾手絕活兒又漸漸透出了生機,尤其是玩鳥兒,方興未艾。
可話又說回來了,如果在前三月您和宗二爺提玩鳥兒,他准能和您急了。什麼和什麼呀?但自從這只百靈子銜回來宗二爺的魂兒,那情景可就不同了。
是啊!在幹得正歡實的節骨眼兒上,冷不丁地被撥拉下來了,給誰誰受得了啊?且甭管過去對宗二爺這個人兒傳聞如何,就論那一口氣兒沒上來,在醫院冰棍兒似地整整躺了一個多月,那也就夠讓人心疼一陣子的了!哼!還說是什麼潛伏心肌梗塞,瞧瞧如今醫院這
平!
後來就是“據說”了。宗二爺好不容易活著回了家,成天躺在炕頭上盡是日娘祖宗。一提起機關的事兒就犯病,直翻白眼兒喊
脯子堵得慌。大夫說,在家養個花兒務個草的,想法讓他轉移轉移注意力。他那老伴兒趕緊張羅了,沒想到宗二爺一見這花紅柳綠,脾氣變得更加怕人,還直嚷嚷這是家裏存心要他好看,咒他不得好死。乒、乓!四個花盆摔成了八瓣兒。知父莫如子,兒子出面埋怨娘了,說這不是存心戳爹的心窩子嗎?他瞅見紅花就必定想起什麼紅柿子、紅辣椒、紅蘿蔔,瞅見綠葉就准想起芹菜、蕪荽、羊角蔥!
後面的“據說”就更神了。說的是宗二爺久積德,而兒子更是孝感動天,一次出差路過張家口,竟意外得著這只百靈子。宗二爺初見這鳥兒,還神神叨叨地直犯迷糊。可不到片刻工夫,便六神歸位,顯得格外清爽起來。又過了幾天,宗二爺就端著鳥籠子在老城根公園出現了,病歪歪地還透出
子灑
勁兒。
可這一灑兩灑
不要緊,宗二爺竟身
複原真得變灑
了。不到三個月就變成了地道的愛鳥者、真正的鳥行家。就是有
人爲他打抱不平,他也總是一擺手兒,說:
“得了!還提那個幹什麼?夢,就像作了一場夢!您聽我這小妞子叫幾口不?地道的音兒,打涼敗心火!嘿嘿……”
聽!小妞子?宗二爺幹脆把這只百靈子,當成了自己寵慣的老丫頭、壓窩兒的小閨女!怪不得有人說,養鳥兒有助于修身養,樂在其中,其樂無窮!可見其言之不謬。
小妞子有功!不但家裏消災免了難,就連機關裏也透著安靜多了。同事們松了一口氣又感到納悶:莫非像胳肢窩兒識字、鼻子尖兒認人,百靈子也有鳥特異功能?
嘿嘿!宗二爺笑而不答,顯得更灑了……
說話間,宗二爺已經托著鳥籠子,面帶微笑地走進了老城根兒旁的小公園裏。
這裏必須補充說明,老城的愛鳥界也分兩大派。如今,老年間的房子早已扒得差不多了。剩下那點小胡同小院,也早已淹沒在拔地而起的高樓群中。這老城愛鳥界的兩大派,也由此應運而生。新派兒多是高樓住戶,玩鳥兒帶著洋派頭、新鮮玩意兒特多,集中地點是城郊的現代化大公園。而老派兒則多是些矮小四合院的老住戶,什麼過去掌勺的、收破爛的、動泥
活的、釘鞋補掌的、吆喝賣小吃喝的,歲數大了玩玩鳥找個樂子,求個清靜,集中地點就是這老城根兒的小公園。
兩派尚能和平共。新派兒稱對方爲“老幫子”,老派兒稱對方爲“匪派兒”。不過,據說市政協一位副主席,正准備出面組織統一的愛鳥者協會,以求得結束這“老幫子”和“匪派兒”老死不相往來的局面。
宗二爺似乎還不了解這一切,只是一味顧自己的就近,顧自己的灑。老城根幾小公園從年輕時候就逛慣了,順眼、舒坦!
一汪湖,幾株垂柳,跨過石帶橋就是那隱密的小樹林。這裏便是鳥的樂園、自發的鳥市,老派兒愛鳥者獨有的社會。就連那些專找幽靜之
打太極拳、練鶴翔功的主兒,也不敢隨意來此一顯身手。據說,一位自謂功力深厚者剛剛在這裏運氣入定,就見數十位愛鳥者一齊掀掉鳥籠套,刹那間百鳥爭鳴、婉轉入雲,入定者一驚一乍,差點走魔入邪,從此就再沒見犯境入侵者。
宗二爺托著鳥籠子,一身和氣地走進了小樹林。擡頭一看,幾株小樹杈上已經挂上了幾只熟悉的鳥籠子。但那株最顯眼的、似專門橫長出一枝虬龍爪的小樹上,卻沒有人敢于貿然挂上鳥籠。這是老派兒愛鳥界不成文的規矩,鳥兒也得“梁山泊英雄排座次”。主隨鳥榮,誰敢呀?
宗二爺一見就搖頭了:
“諸位、諸位!這算什麼和什麼呀,我這小妞子有個地方,就算大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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