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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鳥、老狗、老人

馮苓植作品

  夕陽下,這人、這狗、這鳥兒……

  人坐在炕頭上向外瞧著那條狗,狗臥在院子裏朝上瞧著那只鳥兒,鳥兒立在籬笆牆上往遠瞧著那片望不到邊兒的莊稼地。

  都老了!要不幹嘛一動不動、迷迷怔怔,一瞧就是這麼兩個多鍾頭?

  您哪!……

  這人

  這人?背後大夥兒都管他叫老爺子…

  老爺子來這村子裏,掐指一算,已經四十好幾年了。教書。開頭大夥兒管他叫先生,孩子們管他叫老師。如今村子裏好幾輩兒人都是他的門生弟子,總不能再混在一堆兒沒大沒小地一個調兒喊吧?得!除了孩子們仍堅持原來稱呼外,大人們早改口尊稱爲老爺子了。

  以示區別,以示推崇……

  爲此,老爺子住的這座房子,雖然在四周驟起的新屋對比下,顯得越來越古、越老、越破、越舊、越寒酸,但卻長期不衰地保持了這遠村“文廟”的地位。

  在村裏人的想象中,孔夫子大概就是這副模樣兒……

  “文廟”地chu村子中間。一溜三間大正房,四周一圈兒籬笆牆。小院不大門前卻有五株垂柳。臺階不高,稍遠尚對一片shui坑。雖臭,倒也映得一彎明月。村裏人難免有點粗喉嚨大嗓門兒,可路過這裏還是由不得屏神靜息、提足而行。這倒不是因爲聖人門前禮兒多。好您哪!老爺子正在爲孩子們勞神呢!但在一片鳥鳴蟬噪聲中,院子裏卻仍不時傳出師娘那風風火火的說笑聲,其間還夾雜著一條小狗兒歡奔亂跳的歡叫聲。這個人們也愛聽,師娘在爲老爺子解悶兒呢。

  可如今,這聲兒卻驟然消失了……

  誰路過這門兒都會悄悄往裏瞅一瞅。唉!只剩下個癡呆呆的老頭子和一條狗。“文廟”倒是有點“文廟”的氣氛了,可也

  顯得太冷冷清清,死氣沈沈的了。真好似一下子抽掉了“大成殿”的主梁骨,這位“孔夫子”的模樣兒轉眼間就給朽了,不多時就朽成一只核桃,皺紋兒特多,卻沒一道兒帶笑的。

  開頭那些日子就這樣過去了……

  老爺子當時還能支撐著,兒女們回來辦完喪事不久,他就用一通“天下大任”之類雲雲全都給攆走了。可過了不久,就似乎有點不對勁兒了。過去那繃著臉兒、愛叫真兒、精氣神兒滿足的老爺子,幾天來竟變得迷迷怔怔、恍恍惚惚、丟三拉四、魂不守舍,就像換了個人兒似的。

  老爺子突然退休了……

  村裏人也有點恍恍惚惚,但那似乎是寄托著另一種哀思。好您哪!沒有師娘年輕時那副秀氣的模樣兒,能把老爺子從城裏吸引來像根兒似地紮下嗎?可誰又能料想到,她比老爺子整整小著十二歲,竟一撒手給先走了,卻留下這麼個無chu不需要照顧的老古板兒,還有那條狗。

  沒先沒後,這算哪麼擋子事兒……

  老爺子一天天呆坐在炕頭上,村裏人就難免慌了神兒。幾個得意門生不惜臨時抱佛腳,四chu搜集著老年問題的書。您甭說,還真翻到不少呢!據說,日本cao蛋,美guo缺德,蘇聯也少人味兒,還是咱們中guo對待老年人行!弟子們決心按照書本上說的,勒緊了褲腰帶也要保持東方文明。古人早就說過:爲富不仁!那就是告訴咱們:越窮越有德xing!既然師娘殁了,子女又在外工作,那老爺子咱們就得想盡辦法孝敬著,包括那條狗。

  村裏人都行動起來了……

  問寒問暖、好吃好喝、填火熱竈且不說,每日裏還不斷派些胖頭小小子、喜人小丫頭,盤繞膝旁,打打鬧鬧,盡量招老爺子高興。老頭兒平時就喜歡這個。可這回卻有點不對頭,起先還勉強應付著,到後來就顯得受不了。核桃皮兒抽巴著,就顧了眼巴巴地盯著臥在炕沿兒下那條狗。

  村裏人更慌神兒了……

  這是一條農村常見的那種“笨狗”。黑腰身,白花蹄兒,油光發亮的黑腦門兒下,眉心間顯眼地長著兩個小白點兒。虎氣中透著幾分妩媚,調皮裏又襯出一gu孩子氣兒。這是師娘在最小的兒子也外出工作後養的,論年頭兒也該有十好幾年了。大夥兒也知道,老爺子從前最煩這條狗,幾乎達到了深惡痛絕的地步。

  可大夥兒又何嘗不是呢?……

  這家夥可算得全村兒狗中第一無賴!從小就仗著“聖人”的聲名兒,女主人的寵愛,可真辦了不少惹人嫌的事兒呢。不管對著男人、女人,一擡tui就要得意洋洋地撒尿。而且總愛冷不丁地撲到你身旁大叫一聲,嚇你一跳。還不等你緩過神兒來,它又撒著歡兒跑了。雖不出口傷人,卻也揚你滿身塵上讓你哭笑不得。更令人不可忍受的是,它還愛跟著女主人到chu串門兒。師娘當然是最受全村尊重和歡迎的人物了,可它也非得爭著當個上賓。誰家稍有招待不周,它就總愛犯那偷偷叼走誰家鞋子的老毛病。有一夭,師娘串了七八家門子,有什麼說在興頭,大夥兒就難免對它有點怠慢。這一晚,這家夥竟叼回了人家四五只鞋子,而且全部抛進了“文廟”對面的臭shui坑裏。害的師娘第二天又是賠情又是賠鞋,領著它足足忙乎了好一陣子。而它卻毫無悔改之意,當天竟又把一只扔進了臭shui坑。無法無天,是全村公認的頭號頑狗。但人們還是歡迎師娘到家串門,爲此竟不惜爲它暗備吃物和骨頭。據說,老爺子知道後大發雷霆,認爲此足以影響他一塵不染的名聲,曾發誓要chu死這個“厭物兒”。但因師娘護短,終難達到目的。最後,只鬧到老爺子和狗

  誓不兩立的地步。

  而現在,老爺子又一天天死盯上了它……

  村裏人一時琢磨不透老爺子的心思,而只覺得這條狗現在變得什麼都可以原諒了。您瞧,這家夥自從女主人去世之後,真仿佛有點“聖人門下弟子風”了。不但再不對著人掀tui撒尿,就連愉著叼鞋的把戲也絕迹了。莊重、嚴肅,只是稍嫌過點頭兒。整日裏耷拉著腦袋那副老成持重、愁眉苦臉的樣子,真讓人以爲它也在爲先天下之憂而憂。更可怕的是,這家夥也變得像老爺子那樣一塵不染了。別說骨頭,就連過油肉也不爲所動了。最後,幹脆臥在屋裏再不出門坎兒了。眼睛癡癡地望著,耳朵尖兒不時抖著。好像在傾聽什麼,又像在等待什麼。這樣一臥就是一天,似乎就是在這一動不動中驟然變得蒼老了。那眼神兒中映著淚,可脾氣也隨之越來越躁了。

  大夥兒瞧見它就覺得揪心……

  可老爺子還在一天天地死盯著它,一愣就是好半天,就是始終不見chu理這“厭物兒”的動靜。屋子裏一片死氣,冷清得還是令人爲狗的命運耽憂。直到有一天,老爺子盯著、盯著,那深陷的眼窩裏竟湧出了兩汪老淚,大夥兒這才長長松了一口氣。想必是人也傷心、狗也傷心,傷心把主人和狗捏在一塊兒了。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可又有點兒不對頭……

  沒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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