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老鳥、老狗、老人上一小節]是個炮仗了……”
兒女們驚詫了,這是什麼和什麼呀?
“我就不明白,”還是茫然的聲音,“這一年到頭兒冷冷清清的,幹嘛非憋到年底兒放炮仗不可?……”
兒女們一個個又在面面相觑了。
“放!放!”更像自言自語了,“沒命地放!越響、越亮、越崩得粉身碎骨,就越覺得痛快……”
兒女們一個個顯得手腳失措了。
“可我那個,”還在自言自語,“卻蔫了、莠了,沒撚了、不響了……”
兒女們更覺不祥了。
“我、我幹嘛非等到年底兒?……”聲音更恍惚了。
兒女們要采取斷然勸阻措施了。
但剛等“爹!”一喊出了口,老爺子打了個愣怔,便突然又變得煩躁不安了。還沒等兒女們再搭上話茬兒,他已經向門外嚷嚷上了:
“狗呢?狗呢?這該死的厭物兒!咬我、煩我、成心往死折騰我!唉、唉!”
真的!那狗呢?……
月光顫抖著,兒女們在慌亂中忙向窗外望去,只見在一片皎潔的銀輝中,那狗正擡著頭兒、拄著前爪,一動不動地坐著。好像根本忘記了屋裏還有什麼人,只顧自己望著那月亮上面飄過的浮雲,在癡癡地作一個遙遠的夢。
老爺子的喊聲頓時消失了……
兒女們也感到迷惘。老人家這到底是怎麼了?是因爲對老伴兒的懷戀精神有點兒反常?還是因爲內心積壓著委屈心理有點變態?還是因爲像小四子玄玄乎乎說的那樣:異化!老年的異化!越老古板兒就越異化得沒邊兒沒沿兒!
這到底是因爲什麼?……
第二天,老爺子雖然尚能有一句沒一句地和兒女們搭著話兒,但仍然是恍恍惚惚、心不在焉,似乎又和那狗找上別扭了。
而那狗,也仿佛有點不正常……
院子裏一片空蕩蕩,籬笆上柳絲兒懶懶洋洋。這家夥不但再不願進屋子了,而且似乎在院子裏呆得也開始煩躁了。窗上總有一雙雙窺視的眼睛,屋裏總傳出一聲聲竊竊的話音兒。它仿佛再也不能忍受了,先是悲哀地來回徘徊,隨之便罕見地向著大門外走去了。
“站住!”老爺子失神地大喊。
奇怪!他既像見不得這狗,又像離不開這狗,突然竟踉踉跄跄撲出了屋子,率先追上去了。兒女們個個驚慌失措,只好跟著撲了出來。天哪!傾刻間籬笆牆外一片混亂,人喊狗叫、你跑我攆,最後多虧了小四子英勇無比,犧牲了一條進口磨牛仔褲,才總算把狗給套住了。
它,第一次脖子上被拴上了繩索……
俘虜抻回,老爺子仍悻悻不平。牛仔褲咬開兩道口子,狗依舊恨恨有聲。人怒視著狗,狗白眼看人,死一般地沒有聲息……突然,狗狂跳著開始掙紮了,撲騰著,怒叫著,刹時便沖懂得滿院塵上飛揚。不似硝煙,勝似硝煙,頓時鄉們也聞聲趕來了。衆目睽睽下,老爺子的滿臉皺紋抽搐著,眼也直了,手也抖了,根本不顧兒女弟子的勸阻,猛地撲過去對著狗就是一腳、又一腳、又是狠狠地一腳!
狗,絕望地哀號著……
這一天,老爺子似乎也覺得有點兒有失斯文,天不黑就回屋蒙頭大睡了。只留下忐忑不安的兒女們,和村裏的鄉們一起悄悄地商量著。這該怎麼辦呢?老爺子越來越乖癖了,今兒個的打狗,昨夜裏那炮仗!兒女們說時無意,鄉
們聽得有心:什麼?什麼?炮仗……
對!絕不能讓老爺子留下後悔!
第二天一大早,村裏就似乎憋著什麼勁頭了。田野上雖
然靜悄悄地沒一點聲兒,但人們卻好像戰戰兢地聽到了什麼響動。只有“文廟”內依舊冷冷清清、死氣沈沈。
狗,還是悲哀地被拴著……
老爺子大概是爲了掩飾昨天的失態,又癡癡地站在院內望著那群鳥兒。狗哀叫了一聲,鳥群撲愣愣又飛上了柳梢頭,但他還是一動不動。反常,都反常!爹反常、狗反常、可兒女又該對誰去反常?
柳絲兒耷拉著,樹蟬兒呻吟著,這反常到何時是個了啊?
當機立斷,找到出路!
三兒一女壓低嗓門,在屋裏悄聲再次研究到底應該怎麼辦。老大、老二雖住房分別僅爲十二點六平方米和十一點九平方米,卻決心馬上接爹去共享天倫之樂。雖樂的範圍是那麼狹窄,極易摩擦起火,但即使抛妻別雛也在所不惜!女兒更爲堅決,好像爹非她莫屬,並聲稱鬥室之內更可見孝心。唯獨小四子卻很鄙視兄的自我犧牲精神,而且引用弗洛伊德原理推論出再爲爹找個老伴兒的必要
,同時保證一切經濟負擔和物質准備均由他負責!不是哥兒們尚講哥兒們義氣,何況是
的哥兒們那更得講哥兒們義氣!但三丫頭堅決反對,兩兄長也頗有微詞,吵聲漸大,猛然間望見窗外老頭子呆滯不動的身影,爲防意外,只好暫時“停火”。
簡直是個折磨人的老頭子啊……
突然,三丫頭指著窗外輕聲驚呼了:“瞧!鳥兒,果然有那麼只鳥兒!”
頓時,屋內連竊竊低語聲兒也沒了。兒女們齊爬在窗子上向外望去,只見在對面的籬笆上,果然落著一只麻雀,黑翅兒,似離了群兒。煩躁,不安,但任它翅兒抖著,爪兒刨著,就是
連那柳梢頭也飛不上去了。老了。爹望著它,它望著那成群飛掠過麥熟地的鳥兒群,都一動不動了。好像在想著什麼,神了。
兒女們也感到眼前變得恍恍惚惚了……
沒一點兒聲,更沒有一點聲兒了。院子裏這個靜啊,就連被拴著的狗也趴臥在那裏不動了。似有什麼又吸引著它,那神態更顯得迷惘而專注了。鳥不動,狗不動,人更不動,仿佛小院的一切都在一片死寂中凝固了。
兒女們的神情也變得迷迷怔怔了……
猛地,小院四周炸裂般地一聲、一聲,又是一聲,驟然擊破了眼前的沈寂。隨之,此起彼伏、密麻交熾的炮仗聲音,便驚天動地般地爆響成了一片。小挂鞭的清脆,轟天雷的悶重,二踢腳的高空震蕩,滾地炮的連珠炸響。放!放!痛痛快快地放!崩他娘個粉身碎骨,炸他娘個淋漓酣暢!
小小的“文廟”在聲中打著顫兒……
兒女們一驚,目光猛地一抖,眼睛便緊貼窗口更一動不動了。似在戰戰兢地等待炸裂這氣沈沈的小院的一刹那。
響,四周還在震顫中響……
只見籬笆上那小鳥兒驟然不見了,凝神呆望的狗驟然也匍伏不動了。只剩下老頭子一個人,還在連天炮仗聲中癡癡地呆站著。茫然地望著四周,像身邊的一切都不存在了:這院、這屋、這狗、這鳥。而只剩下了耳旁這炸裂般的聲響,遠的、近的、沈悶的、清脆的。他在聽,他在一動不動地聽!神情是那麼的專注,身子卻在微微地發抖。
突然……
狗從驚恐中複活了,一伸腰,便掙紮著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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