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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籠山》一曲謝知音

第3小節
鄧友梅作品

  [續《鐵籠山》一曲謝知音上一小節],沙慧斌動員三勝再唱一場,這場可就唱砸了。三勝說:“不行,一進戲園子我的毛病又犯了,還是打我的下串吧!”

  從那以後,三勝再沒唱過主角。要說當教習,他能說全堂。從主角到兩邊站的,他都能說出子午咒。

  李會民聽沙慧斌講完,就皺著眉頭說:“就算他會唱,難道他當年怯場,現在就不怯了?”

  沙慧斌說:“我看了本書,那上頭說這是一種病,是能治好的!”

  “那好辦,要上哪兒去治,我們都批准。”

  “治這病不用大夫,要靠qin人和朋友。您也算一個,說不定還是主治大夫!可這種事,勞動首長不大合適。”

  “我是什麼首長!在專政隊我跟三勝是難友:一塊放豬的!我在那兒得腸炎,他背著我上茅房,替我系褲子。他有病我就不能幫忙?你說怎麼個治法吧!”

  “一句話,提高他的自信心。”

  “行!讓我試試。”

  李會民回到濱江市,一時可顧不上三勝的事。他先chu理幾件重大的工作,又主持確定精簡方案,最後自己打了報告申請退休,和市委書記談了話,這才安排三勝的事。

  三勝也年近六十,現在當個顧問,無非是給青年抄抄功,說說戲。本來他在事業上無可無不可,所以過得倒也安逸自在。這天他正抄青年們練毯子功,團長陪著個人進來了,悄沒聲地在他身後站著。三勝並沒在意,後來從練功的孩子們那眼神上看出有點不對,回頭再看,才認出來的是市長——在專政隊歸他照料的李胖子。

  “今兒個來視察工作?”

  團長說:“市長專門來看你的!”

  “可別這麼說,市長同志……”

  “我說三勝,咱當初在專政隊可訂有條約,誰chu境變了也不許翻臉不認同志。我今天一進門你就左一個市長右一個市長,想跟我劃清界限是怎麼著?”

  屋裏人全笑了。有的是真笑,有的是陪笑,惟獨三勝沒笑。他反而想哭,不知怎麼鬧的,他心裏總覺著今天這個李會民已不是當年那個李會民了,可人家還當真沒變樣!

  李會民說:“你忙,我不擾你,今天中午我上你家找你去。你預備飯,我帶酒。就咱倆,我跟你說句ti己話!”

  “別、別,你這會兒才通知我,我准備不及。改個日子吧!”

  “你甭准備,剛才我看見外邊賣豆腐,來上一斤。什麼也別放,白shui煮,完了蘸鹹菜湯辣椒面就行。一言爲定了!”

  三勝的女人,原是唱刀馬旦的,“文化大革命”壞了腰,如今也在當教員,做菜很有兩手,說是來不及准備,也還弄了滿滿一桌子。

  李會民把帶來的五糧液打開,讓弟mei、老三同飲一杯。——這位市長地下工作幹慣了,確留下點江湖習氣,開門見山說:“前幾天,我剛領導學習了個文件,反對走後門。今兒個我得犯點紀律,走你個後門兒!”

  三勝說:“你這市長在這件事上還沒我明白。患難之友,互相協助,這不叫走後門。什麼事?是要看戲不是?”

  “不錯!”

  “小張君秋在這兒唱《詩文會》,票不好買,你又不願搞特殊,對不對?幾張吧?歸我,我拿錢買。”

  “我不想聽《詩文會》。”

  “聽什麼?你點。小張叫我師叔,我點什麼她不敢駁!”

  “我聽《鐵籠山》!”

  “什、什麼?叫青yi唱《鐵籠山》?您叫我開飛機好不好?”

  “三勝啊,如今中央有精神,要精簡,我雙手擁護。老dang員能不帶個頭嗎?我申請退休了。”

  “這怎麼說的?”

  “退休之後,我不想再住城市,想回我老家去:又清靜,空氣也好。我多少勞動點,能在社隊起點作用。自己也多活幾年。”

  “那倒敢情了!”

  “可以後我就沒多少機會進城看戲了。這幾年我別的戲也看了不少,惟獨這《鐵籠山》,自從抗美援朝的時候,沙慧斌到這兒唱了一出,別人再沒唱過。我想臨走前看一場,也許這一輩子就這一回了!”

  “這可難了!沒人會呀!”

  “你會!”

  “您聽誰說的?”

  “在專政隊母豬下崽的那天晚上,咱倆值夜班。你在豬房裏給我連說帶比劃,有這回事沒有?”

  “有,可那是隨便比劃,要真唱……”

  “怎麼樣?”

  三勝的愛人說:“他有個毛病,影範兒!”

  三勝解釋說:“就是一坐正位就怯場!你找角兒去,我當下串。”

  李會民說:“一不賣票,二不要人多,咱們機關開個聯歡晚會。前邊大夥出節目你看,最後你出節目咱們看,這總行吧!出什麼笑話也是內部聯歡,不算出醜,只當是逗笑,有什麼關系?”

  三勝還在支吾。他愛人說:“你平常總提老李長老李短,老李要退休了,這點意思你都辦不到,可也太說不過去。你也多年不登臺了,自己過過瘾也好麼!去吧,你上,我給你跟包去。”

  三勝想了想說:“《鐵籠山》要緊的無非是一個‘觀星’,一個‘起霸’。因爲後邊開打沒人傍我,只能取消。‘觀星’我有把握,沙先生指點過我,我也還拿得起來。可惟獨這《鐵籠山》‘起霸’要打大铙,嚓、嚓!那玩意一響我就覺著我不夠範兒!”

  李會民說:“那好辦,咱不打大铙就完了。”

  “不打大铙還叫《鐵籠山》嗎?”

  “聯歡晚會麼,不必太認真。我把戲看了,滿足心願了,打不打大铙不在乎!”

  “咱說好可不請外人!”

  “你怎麼這麼唠叨?”

  “我怕現眼!”

  “唉,三勝啊!要說現眼,在臺上出點錯,落聲倒好,比我背著大牌子遊街怎麼樣?比你撅著屁gu挨鬥怎麼樣?”

  “那不能比!”

  “看啊!大江大河都過了,你怕這小溝小坎?”

  三勝一滿心答應下來了。他說:“那年給志願軍唱,我一心撲在戰士們身上,居然沒出錯。這回撲在你老頭身上,您要退休,我盡盡義氣!什麼時候?”

  “早呢!yin曆年三十,你准備得及不?”

  “還一個月呢,行!”

  劇團領導不知得了什麼口風,打這天起抄功換了別人,讓三勝安心准備“過年的課程”。三勝在家關上門練戲,竟誰也沒上門打攪。臨過年前幾天,團長來找他一趟,不露聲se地說:“年三十市政府請咱們參加聯歡,叫咱出個節目。你湊合一出吧!要用人、用場面,你自己找他們。這又不是正式演出,團裏不過問。什麼戲你自己定,我不管了。”

  三勝找人說戲、配場面從來沒有這麼順利過。三勝有點起疑,問打鼓佬:“你們怎麼都孝順起來了?得了什麼密旨嗎?”打鼓佬告訴他:“‘四人幫’說咱們是臭狗屎,一群廢物。這幾年淨演大路活,還真沒露露咱們的本事!我想趁著你這出《鐵籠山》打出點shui平來,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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