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一篇有關死者的博物學論著上一小節]膚繃緊,圓滾滾的象氣球。除了屍逐漸脹胖之外,令人吃驚的是死者周圍散布的紙片之多。埋葬前,屍
最終的姿勢全看軍服上口袋的位置而定。在奧地利軍隊裏,那些口袋是開在馬褲後面的,過了短短一陣子,死者都必然臉朝下躺著,臀部兩個口袋都給兜底翻了出來,口袋裏裝的那些紙片就全都散布在草地上了。暑然,蒼蠅,草地上屍
所呈姿勢,四散的紙片之多,這些都是留下的深刻印象。大熱天戰場上的氣味是回想不起來的。你能記得有過這麼一
氣味,可是從此你沒碰到什麼事能叫你再想起這
氣味來。不象一個團隊的氣味,你在乘坐有軌電車時會突然聞到,你會看看對面,看見把這
氣味帶給你的那人。不過另外那
氣味就象當初你在戀愛中的味兒一樣完全消失了;你只記得發生的事情,可是回想不起那
興奮感。
不知道那個百折不撓的芒戈·派克在大熱天的戰場上會看到什麼恢複信心的景象。六月底,七月裏,麥子裏總有罂粟花,還有葉茂的桑葚樹,太陽透過重重樹葉屏障,照在槍杆子上,就看得見上面冒著熱氣;芥子毒氣彈炸出的彈坑邊緣變成晶黃,一般破房子都比挨過炮轟的房子要好看些,可是旅行的人很少會舒暢地呼吸一下那個初夏的空氣,有過芒戈·派克從上帝根據自己的形象造人這方面産生的那種想法。
你在死者身上首先看到的是打得真夠慘的,竟死得象畜生。有的受了點輕傷,這點傷連兔子受了都不會送命。他們受了點輕傷就象兔子有時中了三四粒似乎連皮膚都擦不破的霰彈微粒那樣送了命。另外一些人象貓那樣死去;腦袋開了花,腦子裏有鐵片,還活活躺了兩天,象腦子裏挨了顆槍子的貓一樣,蜷縮在煤箱裏,等到你割下它們的腦袋後才死。也許那時貓還死不了,據說貓有九條命呢,我也說不清,不過大多數人死得象畜生一般,不象人。我從來沒看見過一件所謂自然死亡的事例,所以我就把這歸罪于戰爭,正如那個百折不撓的旅行家芒戈·派克一樣,知道一定還有其他什麼事例。而且總是少了點其他什麼,後來我總算看到了一件。
我見到過唯一一件自然死亡事例除了並不嚴重的失血之外,是死于大流感①的。得了這病就渾身黏液淋淋,憋住氣,要知道這種病人是怎麼死的:臨終縱有一身力氣,還是變成個小孩子,人去了,被單卻象小孩尿布那樣
透,一大①指1917-1918年蔓延全世界的流行
感冒,是一種病毒
急
傳染病,死者無數。片黃濁的黏液瀑布似的流著,淌著。所以如今我倒要看看哪位自诩的人道主義者的死亡情況,因爲一個象芒戈·派克①那樣百折不撓的旅行家,或我,就是靠眼看這種文學流派的成員真正死亡,觀察他們
面下場而活著,而且還要活下去看看。我作爲一個博物學家,在沈思中不由想到雖然講究
統是一件大好事,可是如果人類繼續繁衍下去的話,必然有些事是不成
統的,因爲傳宗接代的姿勢就是不成
統的,大大不成
統的,我不由又想到這些人也許是,或曾經是:不失
統同居生下的子女。可是不管他們如何出世,我倒希望看到一小撮人的結局,思索一下寄生蟲如何解決那個長期保留的不育問題;因爲他們奇特的小冊子已蕩然無存,他們的一切肉慾都成爲次要問題。
雖然,在一篇有關死者的博物學論著中涉及這些自封的公民也許是正當的,盡管在本著作發表的時候這種封號可能一文不值,然而,這對你在大熱天下所看見的原來的嘴巴上有半條蛆蟲在忙著的其他死者是不公正的,他們年紀輕輕就死去並非自願,他們也不辦雜志,其中許多人無疑連一篇評論文章也從來沒看過。死者也並非老是碰到大熱天,多半時間是碰到下雨,他們時躺在雨
裏,雨
就把他們沖洗幹淨了,雨
還在他們入土的候把泥土化軟,有時還接連不斷下著,把泥土變成泥漿,把屍
沖洗出來,你只得把屍
再①本文提到一個絕迹的現象萬請讀者諒鑒,這條附注如同一切時尚附注一樣,注明故事時代背景,不過因爲其略具曆史重要
,刪去則破壞韻律,故保留之。--原注埋葬下去。冬天在山裏,你就得把屍
放在雪地裏,等到開春積雪化掉,再得由別人來掩埋。這些死者在山裏的墳地是很美的,山地戰爭是所有戰爭中最美的,其中一回,在一個叫波科爾的地方,他們埋葬了一個頭部給放冷槍的打穿的將軍。那些撰寫書名叫《將軍死于病
上》的作家錯了,因爲這位將軍就死在高踞山上的雪地戰壕裏,戴著一頂登山帽,帽上
著一支鷹翎,正面的彈孔小得
不進小手指;後面的彈孔卻大得塞得進拳頭,如果拳頭小,你想要塞的話准塞得進,雪地裏有好多血。他是個極好的將軍,在卡波雷托戰役①中指揮巴伐利亞阿爾卑斯軍團的馮貝爾將軍就是這麼一位好將軍,他是乘坐在參謀的汽車裏,身先士卒,開進烏迪內②市時,遭意大利後衛部隊打死的,如果我們要對這類事情講究什麼精確
的話,那麼所有這類書應改名爲《將軍通常死于病
上》。
有時在山裏,設在靠山那邊挨不到炮轟的包紮站外面的死者,身上也下到了雪。他們都給擡到在地面封凍前就在山坡上挖好的洞裏。就是在這洞裏,有個人的腦袋破得象摔得粉碎的花盆,雖然腦袋由薄膜裹在一起,外面還精心紮著現已浸發硬的繃帶,但腦組織給裏面一塊碎鋼片破壞了,他躺了一天一夜,又躺了一天。擔架手請醫生進去看看他。他①卡波雷托戰役:卡波雷托原爲意大利邊境城市,在伊松佐河畔,烏迪內東北。第一次世界大戰時,1917年秋,馮貝爾將軍率領新成立的德奧聯軍巴伐利亞阿爾庫斯軍團,大舉進攻,企圖吞並意大利東北,意軍被迫于11月7日撤至皮阿維河。②烏迪內:意大利東北部城市,位于阿爾卑斯山脈南麓。們每回去都看見他,甚至沒朝他看都聽到他在呼吸。醫生的眼睛通紅,眼皮腫脹,給催淚瓦斯熏得幾乎睜不開來。他看了那人兩回,一回在大白天裏,一回用手電筒照。我意思是說,用手電筒照一遍也會給戈雅留下一個深刻印象,醫生第二回看他才相信擔架手說他還活著這話。
"你們要我拿這怎麼辦?"他問。
他們提不出什麼辦法。可是過了一會兒他們就要求把他擡出去跟重傷員安頓在一起。
"不。不。不!"正忙著的醫生說。"怎麼啦?你們怕他?"
"我們不願意聽到他跟死者留在洞裏。"
"那就別聽他好了。如果你們把他搬出來,又得馬上把他擡回去了。"
"我們不在乎,上尉大夫。"
"不行,"醫生說。"不行。難道你們沒聽到我說不行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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