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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爲什麼寫《重逢》(金河)

金河作品

  《重逢》在《上海文學》上發表後,引起了社會各階層人的廣泛注意,對它優劣的評價爭議甚大。《上海文學》編輯部叫我談談這篇小說寫作的意圖和經過。我想,一種葯品上市,總要在它的標簽上注明主要成份、主治和用法用量之類,便于別人鑒定和選用;一篇作品發表之後,回答讀者提出的問題倒也是作者的義務。不過,文學上常常有作者的主觀意圖和作品的客觀效果相矛盾的情況,但願我的說明不致影響大家對小說本身的公正評價。

  我寫《重逢》,是想用文學形象提請讀者思考這樣一個問題:應該怎樣看待人們、特別是一代“紅衛兵小將”在文化大革命中所犯的錯誤或罪過?

  我開始想這個問題是一九七七年的下半年。那時我正在一個基層單位抓工作。當時,全guo各地正開展大規模的清查“打砸搶者”的運動。在文化大革命中,有的人或出于階級報複,或出于個人恩怨,或出于爭權奪利的野心,使用聳人聽聞的法西斯手段,將一些幹部和群衆打傷、打殘、打死或逼死,策劃和指揮打、砸、搶,給人民生命財産造成巨大損失。這夥人民憤很大,將他們清查出來,明正典刑,合dang心,應民意,無不拍手稱快。

  可是,通過自己工作中的切身ti會和所見所聞,我感到在有的地區、部門和單位顯然將清查“打砸槍者”的運動擴大化了。有一些群衆,在文化大革命中,別人貼大字報,他們去擡漿糊桶;別人抄家,他們去幫助搬“果實”;別人開批鬥會,他們也去義憤填膺地舉拳頭……現在呢?錯了。即使當年自己喊打倒的人沒有怪罪下來,心裏也總有“羞愧難言”之感。而有的幹部也大有要一般犯錯誤的群衆登門“負荊”之狀。我認爲這同dang中央“安定團結”的方針是背道而馳的。

  這種看法,當時我曾跟許多同志、包括上級負責同志談過,許多同志有同感。

  一九七八年春天,我離開基層單位重cao舊業,開始搞寫作。起初,我並設想表現我上述的想法。這時,由于工作上的需要,我走了許多地方。我感到原來思考的問題是有現實意義的。清查“打砸搶者”的擴大化傾向被dang中央的有關文件製止住了。但是有些同志不能全面地、曆史地看待人們在文化大革命中所犯的錯誤,過分強調了犯錯誤同志的個人原因,個別幹部甚至有一種“出出氣”的想法。在有的文藝作品中,“暴徒”和“凶手”成了“紅衛兵”、“造反派”的代名詞,一個個不是面目猙獰,便是尖嘴猴腮。我以爲,這樣的描寫是不符合曆史的本來面目的。

  文化大革命的實質不是“紅衛兵”、“造反派”同領導幹部之間的矛盾,而是全guo人民同林彪、“四人幫”的矛盾。“紅衛兵”、“造反派”和領導幹部,就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是受害者,我們不能在幹部和群衆二者之間認定誰是受害者,誰是“凶手”。領導幹部對于錯誤地觸犯過自己的人不要總是耿耿于懷,在要求別人同情自己受害的時候,不要把另一些受害者罵個狗血淋頭。要正確理解文化大革命中發生的事情,正確對待群衆,正確對待自己。這就是我寫《重逢》要表達的主題。

  我的這個想法是從自身的經曆中深切地感覺到的。社會上的“造反派”,情況比較複雜,我也不太熟悉,對學校裏的“紅衛兵”我是了解的。

  文化大革命開始的時候,我正在讀大學。不管今後如何估價文化大革命,我們當時是懷著反修防修的崇高責任感和從紅領巾起開始形成的對dang中央、毛主席的崇敬、信賴和熱愛投身到洪流之中去的。在一片“造反有理”聲中,我們對運動中的一些過火作法和江青之流的作風也有過懷疑、不滿和反感,但當時還堅信自己是在爲dangguo家的前途和命運而無私地戰鬥。我堅信對立面組織的觀點是錯誤的,他們是“修正主義的工具”。我沒參加過武鬥,但爲了“革命的根本利益”,我並不反對使用它。不錯,“十六條”上規定“要文鬥,不要武鬥”。可是對武鬥卻從沒有加以有效的製止。人們整天背誦著、唱著“革命不是請客吃飯”,況且,叛徒江青的一句“文攻武衛”要比一百六十條還有效。那時,許多老革命家在江青看來就象一堆木偶,她讓誰倒下,誰一定倒下,因爲她是“無産階級司令部”最可信賴的代表。

  很遺憾,我們“造反”一陣之後,我們這一派被蓋著紅印的中央文件點名定爲“保守派組織”,勒令解散。我們當然不服氣。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左右局勢的並不是什麼派組織。中央派來的飛機撒著傳單,中央派來的武裝部隊接管了一切要害部門,勝利的一派氣勢洶洶地打上門來,我們只好檢查“受了蒙蔽”。現在,我們當年保過的領導幹部又回到了領導崗位。假如論功行賞的話,我是不敢去領獎的,因爲我當時爲自己保錯了對象而後悔過,我是想當“革命造反派”的。

  大學裏的紅衛兵尚且幼稚若此,何況年僅十五六歲到二十左右歲的中學紅衛兵呢?在我們的接觸中,我感到他們比我們思想更單純,革命更“堅定”,信仰更誠笃。文化大革命初期,那些剪辮子、割鞋底兒、破“四舊”、橫掃“牛鬼蛇神”之類容易引起社會非議的事,我們不願幹,他們幹起來就格外認真。有些機關幹部起來“造反”,當他們想對本單位的“當權派”或“牛鬼蛇神”采取什麼“革命行動”而又有所顧忌時,他們往往把天真的中學生勾引來,名曰“革命串聯”,實則把紅衛兵當棍子打人。武鬥中他們也往往是打前陣的,而且大多忠勇得兼,真有一gu“笑灑滿腔青春血”的勁頭。地位、權利、dang籍、家室他們都沒有,因此,除了生命他們不怕失去什麼,而生命也是“毛主席給的”,爲了保衛毛主席自然什麼都舍得出。有一個地方,五個女中學生用五枝步槍,在對方重兵包圍和攻擊面前,在一座大樓裏堅守三天三夜。她們大的十七歲,小的才十五歲。

  這些天真的青少年結局如何呢?灑“青春血”的永遠無聲息地長眠了,受傷的盡力掩蓋著不光彩的痕迹,有的在爲自己的不學無術而煩惱,有的爲過去的碌碌無爲而悔恨,有的爲自己的罪過而羞恥,也有的帶著空虛的靈魂和發達的四肢遊蕩在街頭,充當“垮掉的一代”的活動廣告而受到鄙視和嘲笑。不管每個人的出路有何差異,我覺得這一批人既害過人也是受害最重的。

  文化大革命中,領導幹部的表現是多種多樣的。以無産階級的遠見卓識和宏韬大略同林彪。“四人幫”作針鋒相對的殊死鬥爭的是少數。賣身投靠“四人幫”的馬天shui似的人也是少數。在我比較熟悉的從縣到市、地級領導幹部中,多數對林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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