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書庫>文學名著>葉靈鳳>女娲氏之遺孽第4小節

女娲氏之遺孽

第4小節
葉靈鳳作品

  [續女娲氏之遺孽上一小節]點,其實我心ti還依然強健。我想起這風雨中的暮春煙景,我直恨不得立時便起來去眺望,不過我終坐不起來。我枉自學了幾年的醫,我也察出我自己的病狀。

  

  呵呵!我此時也雖能執筆在寫字,然我總疑惑在這裏的不是我,我這個我早已不知涅寂到什麼地方去了。平常瘋狂的人都是他人覺得他瘋狂而他自己並不覺出,我則此時雖沒有人說我是瘋狂,而我自己實覺已沒有再統馭這神經的能力。我直到此時,我想起昨晚的一幕,我猶如在窒息的礦中一般,實沒有再呼吸的可能。我眼前所見的完全是一片空濛的黑暗,我已消失了我所有的一切感覺。我雖明知我在這世間並不能再有幾日的苟延,然在我一直尚存之前,這燈下的霹雳,總要充滿了我全身的細胞和纖維,——在我溘然長逝之後,我的骨殖化了灰燼,若有好事的人用了二重視覺的目力來辨察,我深知他一定能在這一堆死冷的灰中,看出斑斑的圖畫,都是關于這事的印象。

  啊啊!我究將如何寫起呢?這事我雖記得清清晰晰,然我此時心中已如劫後的村墟紛然無序,這萬縷的悲哀我果將從何chu說起!——我此時雖瞑目念及,我亦心痛難忍。我不知這心痛的作用,是否果起于司血的心房,假使我所想不差,我深知此時若將我的song部剖開,血弩萬翎,我這一拳破碎的肉塊,恐怕早已森然布滿了孔穴!

  然骨鲠在喉,我總不能不吐。這樣的一件事,我若也不寫下,我真辜負了莓箴贻我這冊子的本意。好了,且待我勉抑悲懷,將這夢一般的奇境敘寫一下罷!

  這幾天因我精神稍好,看護我的她們僅于晝間在房中陪我,晚上都是各往樓下或家中去宿,這偌大的一座房間,僅有我一人悄對昏黃的孤燈和岑寂的夜靜。每晚我一人側臥在chuang上,遙看了壁間所懸莓箴手繪給我的玫瑰,那皚白的花瓣,那淡紅的帶束,每要引起我不少旖旎的夢想和感舊的情懷。昨夜將近十一點鍾,我正醒著仰臥chuang上,瞑目推想莓箴久無信來的疑團,忽聞門樞微響,睜眼看時,只見敬生走了進來。自我患病以後,我每不耐見他,所以他也不常進來,昨夜我見他忽在人靜後來此,料想定是聞了我的歎息前來向我慰問,不料他走進來後竟在chuang沿上坐下,笑著對我說:“蕙!我給你看一點東西。”說後便用手向裏yi的袋中掬取。我以爲他一定又在外面購得什麼裝飾物來了,我方暗笑他對我用心的虛擲,哪知他掬出來的卻是個很厚重的信封!呵,天呀!慘劇來了,我一見這信封,我立時眼睛一黑,就如從千丈的高崖,一失足倒撞了下來一般。我已消失了一切的感覺,我化了石的身軀,直挺在chuang上莫想動得分毫。這封信明明是我投在郵筒中寄給莓箴的,卻怎麼到了他的手中呢?我目瞪口呆,一直到他從袋中繼續又取出三封信來,我都一言未發,一瞬未移,但是我的身軀卻已由靜止的狀態中變到了戰栗。他見我戰得厲害,chuang柱都震震做響,便很穩重地對我說道:“惠,不必害怕,不要驚震,你們的事我早知道了。這裏的四封信,兩封是他給你,兩封是你給他的,現在都在我的手中了。你做這事,我本沒有權柄幹涉,不過你不該瞞下我做出。以爲我總不至曉得,你太藐視我了!現在我什麼事都知道;我深知在你的箱子裏,還有許多關于你們的物ti。你不必遲疑,你可將鑰匙給我讓我去檢視一下。你放心,我決不使你爲難。”——凡人遇著一件突如其來的意外事,只有兩種態度可趨:一種是抵抗,不問青紅皂白,利害理曲,只管奮起去爭辯;一種是鎮靜,只保持著止shui的態度,以觀事情究要變到什麼模樣。不幸的我,對于這次事的發生,竟取了後種的態度。我木然無言,只懶懶地從枕下摸出了鑰匙給他。我幸虧那時未有劇烈的舉動,否則一時造次,恐連現在回想的機會也沒有了。我將鑰匙交給他後,挺在chuang上,眼見得他啓了鎖,從箱中取出個沈重的紙包,自己心裏雖想要去阻止,身ti卻無力移動。這裏面,正藏有莓箴以前所給我的信,和他手寫的一冊日記,並一幀半身的肖像。他將紙包取出後,便在距chuang稍遠的一張臺上,一件一件地察視了起來;他將小照看了一眼,又將日記翻了幾頁,隨後便將信逐封的抽出。這信的數目,一共有五十七封,都是莓箴三年來心血所凝成,紙se有的是淡紅,有的是淺碧,有幾封更由他在四周繪了同縮的雙心和許多美麗的圖案。他將信一一翻視了後,便又重行裹起,握在手中對我說道:“蕙,我不再擾你了。你放心,你好好地安息罷。我現在不過將信拿去看看,我決不使你爲難。”說後便不待我回答,就徑自走了。

  這事的發生,爲時不過僅延兩刻,我始終未開一句口;他說話的聲音也極低微,一切都極恍惚,我要不是看看鑰匙已不在枕下時,我真疑是在夢中。他走後,房中一切又歸到甯靜,只是燈光因油少黯澹了許多;然在這空間,這幕後己潛伏了莫大的劇變,任是娲皇再世,煉就了幾萬方的五采神石,只恐怕回天乏術,終無力補救了!

  這一刻天才黎明,萬象都尚在沈寂的睡眠中。昨夜雖發生了這樣的一幕劇,然世間知道此事的,除燈光同司夜之神外,恐怕僅有我與敬生二人,可是再過幾日之後這事怕要不胫而走了。我此刻對于這事的發生,心中倒極安甯,並不悲傷消沈,良以現在面障既除,什麼難題都可解決,莓箴久無信來的疑問,我至此也恍然若釋了。

  然敬生究竟怎樣才知道我們的事呢?我現在對于他得到我們信的方法雖能明了,然我總想不出他何以也會知道此事!我所藏的幾封信,我是禁闱重重,深鎖在箱中,他實從未見過;平常我在他面前關于莓箴的事,我又戒備極嚴,從未露過破綻,我真不解他究竟何從知道!——啊啊!我愚了!我真在夢中!我不知道這條自縛的癡蠶,究要到何時方醒!人們誰是互相愛護的?人們誰不是以見同類陷在絕境中爲樂?她們個個都知道我的事,誰是緘口的金人,我又何怪乎敬生也能知道!這一定是她們中哪一個暗告訴了敬生,敬生他既在郵局中任事,他知道了此事後。只消囑咐局中檢信的人員,將凡是本埠某某幾幾郵筒收來寄往上海的信件,和自上海寄來遞交本埠某某幾幾地界的信件,都一一送來給他檢閱,這樣一來,我們那幾封同我們命運一樣的信兒,便如甕中之鼈一般,自然都到了他的掌中了。我們的信中,每每有只能我們二人看而不能使第三人知的事,不料現在都給他知道了,這真未免有點太惡作劇!——發生了這樣一件與我切身有關的事,我雖不應有閑情再作邏想,然因我此時精神很安靜,我想起這一點近滑稽的行動,我倒忍不住要發笑。

……

《女娲氏之遺孽》全文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

▷ 閱讀《女娲氏之遺孽》第5小節上一小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