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可思議的符號
那年革命軍的勢力還沒有達到東南,東南二省間忽然起了內戰。當戰爭最劇烈的當兒,說也慚愧,那沿鐵路線一帶的人民,都把上海租界——當時租界還不曾收回——當作了避難的安樂窩,竟扶老攜幼像湧似地趕來。戰事發生在鐵路線上,鐵路的交通雖斷,一大半人都乘著長江輪船大繞圈子。上海社會的心目,都盼望著內戰早日結束,別的事都不足以引起他們的興味。
一天下午,我也因著閑得無聊,特地往愛文路去訪霍桑。我看見他穿著一件紡綢的短袖襯衫,兩手在那條白膠布的褲袋之中,嘴裏銜著紙煙,在他的辦公室中亂走。邵藤椅旁邊的地板上堆了不少書籍和報紙,卻都雜亂縱橫。此外還有半瓶汽
,一只玻璃杯子,和一把蒲扇。
他一看見我,便立定了向我瞧了一瞧,說道:“包朗,你這幾天怎麼樣?不是覺得悶得慌嗎?”’
我笑了一笑,答道:“你自己呢?
霍桑皺著眉頭道:“晤,不必說!請坐。要不要飲一杯冰?”
這天正是曆九月十七日,氣候的熱度還常在華氏八十度左右。我走了一會,果真覺得很熱。我坐下來飲了一杯冰
,心頭略覺涼快些兒。
霍桑問道:“你這幾天可從事著作?”
我搖頭道:“我的手指好久沒有接觸筆管了;一切都在停頓中。
“可是沒有資料?”
“不是。資料盡有,只是不能鎮住我的心思。
霍桑連連點頭道:“就是啊。我此刻也仿佛置身在戰地上面,被那槍炮的聲響所震,竟也沒有心思握管。
我詫異道:“什麼?你也要打算從事著作?”
霍桑指著那藤椅靠手上的一本深紅簿面的西裝書,說道:“我因爲這幾天沒法排遣,就把這一本哈雷特所著的罪犯心理仔細研究。因此我得到了幾種心得,很想寫出來做一種參證。可是我只沒法按捺我的心思。
我點頭道:“這也難怪你。我早說過,在這種時期,雖然不直接受戰事的影響,但到都視著停滯的現象。你近來當真沒有什麼驚奇的案子嗎?”
霍桑搖頭道:“莫說驚奇,就是連尋常的偷盜劫奪,也沒有人來請教。我在煩忙的當兒,對于平淡無奇的案子固然謹謝不追,可是在這空閑無聊的時期,那自然應當別論了。
我笑道:“那末,此刻假使有人在電車上被一個剪增模去了一只藏著二張五元鈔票的皮夾,特來請教你去偵探,你可也——”
霍桑忽作引耳傾聽狀道:“晤,外面有什麼人來了。
我卻不曾聽得什麼聲音。莫非霍桑閑極無聊,只希望有人來請教,故而有這個幻想?可是我仔細一聽,門口果然有交談的聲音。接著便見施桂走進來,手裏拿著一張名片。霍桑的眼睛裏陡露異光,一邊向我得意地瞅了一眼,似暗示我這來客一定是求教的主顧,一邊卻走前一步去接那名片。我也覺得若使是熟客,用不到這樣投遞名刺。那本霍桑也許真個有試一試身手的機會了。
霍桑說了一個“請”字,施桂便回身出去。我立起來瞧那名刺。那名片的質地很別致精美,片上印著“宋伯舜”三字,左下角上,另有“江蘇松江”四字,卻並沒有職銜。
不一會,施桂已引著來客進來。那人約摸近五十歲,身材瘦小,背脊已有些彎曲,眼睛近視,臉白而無血,額下留著短須,有幾莖已經灰白。他身上穿著一件天藍籌紗的夾衫,打扮明明是上流社會中人。他進得門來,拱了拱手,立定了向我們倆呆瞧,似乎不知道應向哪一個人說話。
霍桑先招呼道、“宋先生,你可是要找鄙人?這位包朗先生是我的好友,你大概也早已聞名。請坐。我料先生見教的事情,不見得怎樣嚴重吧?”他回目瞧瞧我,努一努嘴,似有些不能滿足他的期望的樣子。
我也覺得那客人臉上雖也帶著些憂容,但並無驚惶之。霍桑所料的大概相差不遠。
來客一邊緩緩地坐下,一邊莊容答道:“霍先生,你怎麼知道不嚴重?我倒覺得很奇怪!……晤,很可怕!
霍桑的眼光閃了一閃。“晤,當真?什麼事?
宋伯舜從袋中摸出一張紙來,鄭重地交給霍桑。“霍先生,瞧瞧。這有什麼意思?
霍桑仰起了身子,把那折疊的紙接過,展了開來。我也湊過去瞧視。那是一張八行信箋。箋上畫了兩個交聯的圓圈,如8形,每一個約有銀幣大小,另外有一個9字號碼;此外並沒有什麼字迹。霍桑把那紙在亮光照了一照,又翻轉來仔細瞧了一遍,臉上顯出疑惑的神
。
他問道:“這可是什麼人寄給你的?
宋伯舜搖頭道:“不是。
“那末哪裏來的?
“是我自己畫的。
霍桑注視著他,似乎疑惑不解。但那來客不等他回答,又接著說話。
他說:“我要請問先生的,就是這兩個圈和一個9字有什麼意思。你以前有沒有看見過?”
霍桑忽向我笑道:“包朗,你想我們還是空閑著沒事好呢?還是猜猜這沒意識的啞迷更有趣些?”他的身子又靠著椅背,兩也交疊起來。
我作調解聲道。“宋先生,我揣測你的意思。似乎要叫我的朋友解釋這紙上的符號。但你應得先把它的來曆說明才是。”
這句話顯然提醒了他。他又拱一拱手,忙點頭贊同。
他說道:“不錯,我來告訴你們。這兩個圈和一個9字,本是畫在我的屋子門前的泥階上的。那是用白鉛粉所畫,大小和這個相仿。我照樣畫在紙上,特地來請教。霍先生,訪問這究竟是什麼符號?有什麼意思?”
霍桑重新注視著來客,淡淡地答道:“這兩個符號,是畫在你的門外價上的嗎?那說不定是什麼頑皮的小孩子隨便畫著玩的。你何必這樣子大驚小怪?”
宋伯舜搖頭答道:“不是,不是。霍先生,我料想這裏面一定有特別用意!請問這樣交聯的雙因,是不是什麼秘密的符號?我聽說近來那班綁匪,非常可怕。霍先生,你以前可曾看見過這樣的符號沒有?”
霍桑不即回答,但把眼睛在宋伯舜臉上默默地看著。我見那人的容嚴肅,眼睛裏含些恐怖,絕不像是兒戲的事。
霍桑說:“既然如此,你姑且說得明白些。你住在哪裏呀?你所以到上海來,大概是爲避兵亂的緣故吧?”
來伯舜點頭道,“正是。我料這裏還只兩個星期。起先住在京大旅社,後來因著開支大大,聽說山海關路有新造的屋子剛才落成,便去租了一宅。那裏共有三十宅新屋,我住的是第七號。”
我不禁接口道:“不錯,那都是單愧的西式屋子,門口接著馬路。”
宋伯舜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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