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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書藝人》第12節

老舍作品

  窩囊廢聽著寶慶說,一言不發。寶慶一講完,他拔tui就走。

  “上哪兒去,哥?”寶慶拉著哥的袖子問。窩囊廢轉臉望著他,眼神堅定而有力,嘴chun直打顫。憋了半天才說:“這是我份內的事。ji毛蒜皮的事,我不過問,大事,你辦不了,得我管。我去見王司令,教訓教訓他,他是個什麼東西。我要告訴他,現在已經是民guo了,不作興買賣人口。”窩囊廢手指攥得格格作響。“哼,還自稱司令呢!司令頂個屁!”他頓了一頓,瘦削的臉紅了起來。“把秀蓮這麼個招人疼的姑娘,賣給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想著都叫人惡心!”

  寶慶把手放在哥的肩上。“小點聲,”他說,“別讓王司令的人聽見。坐下好好商量商量。”

  窩囊廢坐下了。“她掙了那麼多錢養家,”他憤憤不平,“我們不能賣了她。不能,不能!”

  “我沒說要這麼辦,”寶慶反駁道。“我不過是把這事照實告訴您。”

  窩囊廢好象沒聽見。“往下說。說吧,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我不能揍弟mei,可我是你大哥,能揍你。別聽老婆的,你得三思而行。”

  “我要是跟她一條心,還能跟您來商量嗎?”寶慶很是憤慨。“我決不答應。”

  “這就對了。這才象我的兄弟,對我的心眼。要記住,咱們的爹ma都*嗆醚模*咱們得學他們。作藝掙錢不丟人,買賣人口,可不是人幹的。”

  倆人都沈默了,各想各的心事。寶慶一下子說出了他所害怕的事。“大哥,”他說,“您想到沒有,就是咱們搬回重慶去,也跑不出姓王的手心。有了汽車,四十多裏地算得了什麼。”

  “你怎麼知道他有汽車?”

  “有沒有我不知道,不過他是個軍閥。我們就是回重慶去,他也會弄些地痞流氓去跟我們搗亂。雖說有政府,也決不會拿軍閥怎麼樣,還不是官官相護,姓王的怎麼胡作非爲都成。誰來保護咱們呢。”

  “那你就把秀蓮給他啦?”窩囊廢的眼珠都快蹦出來了。“哪兒能呀!”寶慶答道,“我只不過是說,咱們逃不出他的手心,也不能得罪他。這件事呀,得好來好了。”“這麼個人,怎麼好了法?”

  “我想這麼著。我去給他請安。帶上秀蓮,去給他磕頭。他要是個聰明人,就該放明白點,安撫兩句,高擡貴手,放了我們。要是他翻了臉,我也翻臉。他要是硬來,我就拚了。怎麼樣,大哥?”

  窩囊廢搔了搔腦袋。寶慶去跟人動手,是要比他跟人動手強,可他對兄弟的辦法不大信服。“跟我說說,”他帶著懷疑的口氣問,“你要去磕頭,找個什麼原由呢。”“俗話說,先禮後兵。賣藝的壓根兒就得跟人伸手。沒有別的路,給人磕頭也算不了丟人。幹我們這一行的,還能不給菩薩,不給周莊王磕頭?給個軍閥磕頭,不也一樣?”他笑著,想起了從前。“那回在青島,督軍的姨太太看上我,叫我到她自己那住chu去唱書。我要真去了,就得送命。怎麼辦?我沖她打發來的副官磕了個頭。他很過意不去,認真聽我說。我告訴他,我是個窮小子,全家都指著我養活,一天不掙錢,全家都挨餓,不能跟他去。他信了我,還挺感動,就放了我。只要磕頭能解決問題,我並不嫌丟人。也許能碰上好運氣。要是磕頭不管用,我也能動手。豁出去跟他們幹。”“幹嗎不一個人去?幹嗎要帶秀蓮?”

  “我帶她去給他們看看,她還是個孩子,沒有成人——太小了,當不了姨太太。”

  “老頭子還就是喜歡年幼無知的女孩子。見過世面的女人難纏。”

  對這,寶慶沒答碴兒。

  “我跟你一塊兒去。”窩囊廢說,不很起勁。

  “不用。您就好好呆在家裏,照看一下您弟mei。”“照看她?”

  “她得有人照看,大哥!”

  第二天一早,秀蓮和寶慶跟著陶副官上了王公館。窩囊廢就過來照看弟mei。“好哇,”他一本正經用挖苦的口氣吵開了,“你叫這不懂事的孩子出來賣藝還不夠,又要她賣身。你的良心上哪兒去了,還有心肝嗎?”

  二nainai未開言先要喝上一口。窩囊廢見她伸手去夠酒瓶,就搶先了一步。他把瓶子朝地上一摔,瓶子碎成了片片。二nainai嚇了一大跳。她楞在那兒,瞪大了眼睛瞅著窩囊廢。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她定了定神,說:“我qin手把她養大,就和我qin生的一樣。她是沒的說的。不過我明白,賣唱的姑娘,得早點把她出手,好讓咱弄一筆錢,她有了主兒也就稱心了。該給她找個男人了。要是這麼著——對大夥都好。您說我錯了,好吧,——那從今往後,我就撒手不管。我不跟她沾邊,井shui不犯河shui。”

  她那松弛的胖手指,哆哆嗦嗦地指著窩囊廢。

  “您要後悔的。您跟您兄弟都把她慣壞了。她要不捅出漏子來,把我眼珠子摳出來。我見過世面。她命中注定,要賣藝,還要賣身。她骨頭縫兒裏都下賤。您覺著我沒心肝。好吧。我告訴您,我的心跟您的心一樣,也是肉長的,不過我的眼睛比您的尖。我知道她逃不過命——所有賣唱的姑娘都一樣。我把話說在前頭。從今往後,我一聲不吭。”窩囊廢勸開了:“耐著xing子,咱們能調教她。”他說,“她學唱書來得個快。別的事也一樣能學會。”

  “命中注定,誰也跑不了,”二nainai楞楞磕磕地說。“您看她怎麼走道兒——屁gu一扭一扭的,給男人看呢。也許不是成心,可就這麼副德xing——天生是幹這一行的。”“那是因爲賣慣了藝,她從小學的就是這個,不是成心的。我准知道。”

  二nainai笑了。“喝一盅,”她端起杯子:“借酒澆愁。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別人的事幹什麼。”她是跟自個兒嘟囔呢,窩囊廢已經走了。

  寶慶、秀蓮和陶副官上了路,坐著王司令派來的滑竿。秀蓮一路想著心事。她覺出來情形不妙,可是對于眼前的危險,卻又不很清楚。她知道這一去凶多吉少,心中害怕,如同遇見空襲。聽見炸彈呼嘯,卻不知道它要往哪兒落;看見死人,卻不明白他們是怎麼死的。懸著一顆心,乏,非常地乏。她全身無力,覺得自己象粒風幹豆子那樣幹癟。她不時伸伸tui,覺著自己已經長大成人了。她心裏一直想著,有人要她去當小老婆。小老婆……那就是成年的女人了。

  也許那並不象人家說的那麼壞?不,她馬上又否定了這種想法。當人家的小老婆,總是件下賤事。當個老頭子的玩藝兒,多丟人!實在說起來,*還羌父鲂±掀胖械*一個罷了。她還很幼小,卻得陪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睡覺!她是那麼弱小,他一定很粗蠢,一定會欺負她。她覺得他的手已經在她身上到chu亂摸,他的粗硬的絡腮胡子刺透了她的肌肉。

  她越往下想,越害怕。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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