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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天賜傳》九 換毛的雞

老舍作品

  黃絨團似的雛ji很美,長齊了翎兒的ji也很美;最不順眼是正在換毛時期的:禿頭禿腦翻著幾根硬翅,長tui,光屁gu,赤躶不足而討厭有余。小孩也有這麼個時期,雖英雄亦難例外。“七歲八歲討狗嫌”,即其時也。因爲貪長身量而細胳臂蠟tui,臉上起了些雀斑,門牙根據地作“凹”形,眉毛常往眼下飛,鼻縱縱著。相貌一天三變,但大ti上是以討厭爲原則。外表這樣,靈魂也不落後。正是言語已夠應用的時候,一天到晚除了吃喝都是說,對什麼也有主張,而且以扯謊爲榮。精力十足,在萬不得已的時候才翻著跟頭睡覺;自要醒著手就得摸著,腳就得踢著,鞋要是不破了便老不放心。說話的時候得縱鼻,聽話的時候得擠眼,咳嗽一聲得縮縮脖,騎在狗身上想起撒尿。一天老餓。聲音鑽腦子,有時候故意的結巴。眼睛很尖,專找人家的弱點:二嫂的大褂有個窟窿,三姨的耳後有點泥……都精細的觀察,而後當衆報告,以完成討厭的偉業。狡猾,有時也勇敢;殘忍,無chu不討厭。天賜到了這個時期。七歲了。兩腮的肉有計劃的撤去,以便顯出嘴chun的薄。上門牙一對全由他鄭重的埋在海棠樹下,時常挖出看看。身量長了不少。tui細而拐,微似踩著高跷。臂瘦且長,不走路也搖晃。小眼珠豆一般的旋轉。鼻子卷著,有如聞著鼻梁上那堆黑點。扁腦飄搖動得異常靈便,細脖象棵蔥。

  牛老太太對這個相貌的變化並不悲觀,孩子都得變。她記得她的弟弟,在八九歲的時候整象個瘦兔,可是到了十六歲就出息得黃天霸似的。這不算什麼。

  她沒想到的是這個:以她這點管教排練,而福官不但身ti上不ti面,動作上也象個活猴。她很傷心。一天到晚不准他出去學壞,可是他自己會從心裏冒壞!越叫他老實著,他越橫蹦亂跳,老太太簡直想不出個道理來。越叫他規矩點,他越棱棱著眼說話,這是由哪裏學來的呢?吃飯得叫幾次才來,洗臉得倆人按巴著;不給果子吃就偷。膽氣還是非常的壯,你說一句,他說兩句;要不然他幹脆一聲不出,向牆角擠眼玩。打也沒用,況且一身骨頭把人的手碰得生疼。

  最氣人的是凡事他得和四虎子去商量!原來四虎子看天賜的門牙一掉,不敢再拿他當小孩子了,所以開始應用一個新字兒——咱哥倆。天賜也很喜愛這個qin切有味的字,一出屏風門便喊:“咱哥倆說個笑話呀?!”其實四虎子並不會說笑話,不過是把一切瞎扯和他的那點施公案全放在笑話項下。他的英雄也成了天賜的英雄;黃天霸雙手打镖,雙手接镖,一口單刀,甩頭一子,獨探連環套!據天賜看,四虎子既有黃天霸這樣的朋友,想必他也是條好漢,很有能力,很有主意。

  所以他事事得和四虎子商議。四虎子也確是有主意:“咱哥倆問你點事,”天賜在這種時節,說也奇怪,能夠一點也不討厭。

  “咱哥倆說吧,”四虎子也很真誠。

  “想買把刀;街上不是有嗎?鬼臉,刀,槍,布娃娃;我不要布娃娃,先買把刀得了。”天賜因爲缺乏門牙,得用很大的力量把“刀”說清楚正確,于是濺了四虎子一臉唾沫星子。“mama不給錢,怎辦?”

  “單刀一口,黃天霸,雙手接镖?”四虎子點破了來意。天賜笑了,用she頭頂住門牙的豁子。

  四虎子想了想:“跟爸上街,走到攤子前面,怎說也不再走;看,爸,那刀多好!可別說你要;就是一個勁兒誇好,明白不?爸要是給買了,回來你告訴mama,不是我要哇,爸給買的!棱棱著點眼睛說都可以。”

  “爸要是不給買呢?”

  “不走就是了!”

  “镖呢?”

  “那不用買,找幾塊小磚頭就行。看著,這是刀,”毛子在四虎子的右手裏,“往左手一遞,右手掏镖,打!練一個!”天賜聚精會神的接過子來,嘴張著點,睛珠放出點光,可是似乎更小了些,照樣的換手掏镖。他似乎很會用心,而且作得一點不力笨。

  爸果然給買了把竹板刀,刷著銀se。在後院裏,天賜練刀打镖,把紀ma的窗戶紙打了好幾個窟窿。他佩服,感激四虎子。凡事必須咱們倆商量,把牛老太太氣得直犯喘。

  有的時候,老太太還非求救于四虎子不可:天賜已經覺出自己的力量,雖然瘦光眼子ji似的,可是智力與生力使他不肯示弱。他願故意討厭,雖然他可以滿不討厭。事情越逆著來,他越要試試他的力量,他的鼻子不是白白卷著的。恰巧牛老太太是個不許別人有什麼主張的人,戰爭于是乎不能幸免。可是,mama與兒子的戰爭往往是mama失敗。因爲她的顧慮太多,而少爺是一鼓作氣蠻幹到底。

  “福官,進來吧,院子裏多麼熱!”

  “偏不熱!”天賜正在太陽地裏看螞蟻交戰,十分的入味兒。

  “我是好意,這孩子!”

  “不許看螞蟻打架嗎?!”好意歹意吧,攪了人家的高興是多麼不近情理,況且看螞蟻打仗還能覺到熱嗎?“偏叫你進來!”

  “偏不去!”又替黑螞蟻打死三個黃的。

  宣戰了!可是太太不肯動手,大熱的天,把孩子打壞了便更麻煩。不打可又不行。退一步講,出去拉進他來,他也許跑了,也丟自己的臉。

  “四虎子!”太太在屏風門上叫,不敢高聲,怕失了官派。“你跟福官玩玩,別讓他在太陽底下曬著。”

  四虎子來了,在天賜耳旁嘀咕了兩句。

  “上門洞說去?”天賜跟著黃天霸的朋友走了。太太不久也學會了這招兒,可是不十分靈驗。

  “福官,你要是聽說呀,我這兒有香蕉!”

  天賜連理也不理,誰稀罕香蕉!幾年的經驗,難道誰還不曉得果子專爲擺果盤,不給人吃?mama是自找無趣。

  爲賭這口氣,mama真拿了根香蕉。嗯,怎樣桃子底巴上短了一口呢?三個,一個上短了一口!

  “福官!這是誰幹的?”

  “桃兒呀?”福官翻了白眼:“反正,反正我才咬了三口,湊到一塊還趕不上一整個!”

  mama放聲的哭了。太傷心了:自己沒兒,抱來這麼個冤家,無chu去說,無chu去訴!

  天賜慌了,把mama逼哭了不是他的本意。拐著tui奔了四虎子去:“咱哥倆想主意,mama哭了!”

  “爲什麼?”

  “我偷吃了桃!”

  “幾個?”

  “三口!”

  “怎麼?”

  “一個上一口,湊到一塊還不夠一整個;挨打也少挨點!”在桃兒的壓迫下,算錯了賬是常有的事。

  他們找紀ma去勸慰太太,太太更傷心了。沒法說呀!不能說天賜是拾來的,不能。可是你爲他留臉,他不領情。三個大桃,一個上一口!

  好容易mama止了悲聲,天賜和四虎子又作一度詳細的討論。四虎子的意見是“我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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