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櫻海集月 牙 兒上一小節]囑咐我的時候,眼睛看著別
。她含著淚說:“不能叫你餓死!”嘔,是因爲不餓死我,
才另給我找了個爸!我不明白多少事,我有點怕,又有點希望——果然不再挨餓的話。多麼湊巧呢,離開我們那間小屋的時候,天上又挂著月牙。這次的月牙比哪一回都清楚,都可怕;我是要離開這住慣了的小屋了。
坐了一乘紅轎,前面還有幾個鼓手,吹打得一點也不好聽。轎在前邊走,我和一個男人在後邊跟著,他拉著我的手。那可怕的月牙放著一點光,仿佛在涼風裏顫動。街上沒有什麼人,只有些野狗追著鼓手們咬;轎子走得很快。上哪去呢?是不是把
擡到城外去,擡到墳地去?那個男人扯著我走,我喘不過氣來,要哭都哭不出來。那男人的手心出了汗,涼得象個魚似的,我要喊“
”,可是不敢。一會兒,月牙象個要閉上的一道大眼縫,轎子進了個小巷。
我在三四年裏似乎沒再看見月牙。新爸對我們很好,他有兩間屋子,他和住在裏間,我在外間睡鋪板。我起初還想跟
睡,可是幾天之後,我反倒愛“我的”小屋了。屋裏有白白的牆,還有條長桌,一把椅子。這似乎都是我的。我的被子也比從前的厚實暖和了。
也漸漸胖了點,臉上有了紅
,手上的那層鱗也慢慢掉淨。我好久沒去當當了。新爸叫我去上學。有時候他還跟我玩一會兒。我不知道爲什麼不愛叫他“爸”,雖然我知道他很可愛。他似乎也知道這個,他常常對我那麼一笑;笑的時候他有很好看的眼睛。可是
偷告訴我叫爸,我也不願十分的別扭。我心中明白,
和我現在是有吃有喝的,都因爲有這個爸,我明白。是的,在這三四年裏我想不起曾經看見過月牙兒;也許是看見過而不大記得了。爸死時那個月牙,
轎子前面那個月牙,我永遠忘不了。那一點點光,那一點寒氣,老在我心中,比什麼都亮,都清涼,象塊玉似的,有時候想起來仿佛能用手摸到似的。
我很愛上學。我老覺得學校裏有不少的花,其實並沒有;只是一想起學校就想到花罷了,正象一想起爸的墳就想起城外的月牙兒——在野外的小風裏歪歪著。是很愛花的,雖然買不起,可是有人送給她一朵,她就頂喜歡地戴在頭上。我有機會便給她折一兩朵來;戴上朵鮮花,
的後影還很年輕似的。
喜歡,我也喜歡。在學校裏我也很喜歡。也許因爲這個,我想起學校便想起花來?
當我要在小學畢業那年,又叫我去當當了。我不知道爲什麼新爸忽然走了。他上了哪兒,
似乎也不曉得。
還叫我上學,她想爸不久就會回來的。他許多日子沒回來,連封信也沒有。我想
又該洗臭襪子了,這使我極難受。可是
並沒這麼打算。她還打扮著,還愛戴花;奇怪!她不落淚,反倒好笑;爲什麼呢?我不明白!好幾次,我下學來,看她在門口兒立著。又隔了不久,我在路上走,有人“嗨”我了:“嗨!給你
捎個信兒去!”“嗨!你賣不賣呀?小嫩的!”我的臉紅得冒出火來,把頭低得無可再低。我明白,只是沒辦法。我不能問
,不能。她對我很好,而且有時候極鄭重地說我:“念書!念書!”
是不識字的,爲什麼這樣催我念書呢?我疑心;又常由疑心而想到
是爲我才作那樣的事。
是沒有更好的辦法。疑心的時候,我恨不能罵
一頓。再一想,我要抱住她,央告她不要再作那個事。我恨自己不能幫助
。所以我也想到:我在小學畢業後又有什麼用呢?我和同學們打聽過了,有的告訴我,去年畢業的有好幾個作姨太太的。有的告訴我,誰當了暗門子。我不大懂這些事,可是由她們的說法,我猜到這不是好事。她們似乎什麼都知道,也愛偷偷地談論她們明知是不正當的事——這些事叫她們的臉紅紅的而顯出得意。我更疑心
了,是不是等我畢業好去作……這麼一想,有時候我不敢回家,我怕見
。
有時候給我點心錢,我不肯花,餓著肚子去上
,常常要暈過去。看著別人吃點心,多麼香甜呢!可是我得省著錢,萬一
叫我去……我可以跑,假如我手中有錢。我最闊的時候,手中有一毛多錢!在這些時候,即使在白天,我也有時望一望天上,找我的月牙兒呢。我心中的苦
假若可以用個形狀比喻起來,必是個月牙兒形的。它無倚無靠的在灰藍的天上挂著,光兒微弱,不大會兒便被黑暗包住。
叫我最難過的是我慢慢地學會了恨。可是每當我恨她的時候,我不知不覺地便想起她背著我上墳的光景。想到了這個,我不能恨她了。我又非恨她不可。我的心象——還是象那個月牙兒,只能亮那麼一會兒,而黑暗是無限的。
的屋裏常有男人來了,她不再躲避著我。他們的眼象狗似地看著我,
頭吐著,垂著涎。我在他們的眼中是更解饞的,我看出來。在很短的期間,我忽然明白了許多的事。我知道我得保護自己,我覺出我身上好象有什麼可貴的地方,我聞得出我已有一種什麼味道,使我自己害羞,多感。我身上有了些力量,可以保護自己,也可以毀了自己。我有時很硬氣,有時候很軟。我不知怎樣好。我願愛
,這時候我有好些必要問
的事,需要
的安慰;可是正在這個時候,我得躲著她,我得恨她;要不然我自己便不存在了。當我睡不著的時節,我很冷靜地思索,
是可原諒的。她得顧我們倆的嘴。可是這個又使我要拒絕再吃她給我的飯菜。我的心就這麼忽冷忽熱,象冬天的風,休息一會兒,刮得更要猛;我靜候著我的怒氣沖來,沒法兒止住。
事情不容我想好方法就變得更壞了。問我,“怎樣?”假若我真愛她呢,
說,我應該幫助她。不然呢,她不能再管我了。這不象
能說得出的話,但是她確是這麼說了。她說得很清楚:“我已經快老了,再過二年,想白叫人要也沒人要了!”這是對的,
近來擦許多的粉,臉上還露出摺子來。她要再走一步,去專伺候一個男人。她的精神來不及伺候許多男人了。爲她自己想,這時候能有人要她——是個饅頭鋪掌櫃的願要她——她該馬上就走。可是我已經是個大姑娘了,不象小時候那樣容易跟在
轎後走過去了。我得打主意安置自己。假若我願意“幫助”
呢,她可以不再走這一步,而由我代替她掙錢。代她掙錢,我真願意;可是那個掙錢方法叫我哆嗦。我知道什麼呢,叫我象個半老的婦人那樣去掙錢?!
的心是狠的,可是錢更狠。
不逼著我走哪條路,她叫我自己挑選——幫助她,或是我們娘兒倆各走各的。
的眼沒有淚,早就幹了。我怎麼辦呢?
我對校長說了。校長是個四十多歲的婦人,胖胖的,不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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