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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海集》上 任

第3小節
老舍作品

  [續櫻海集上 任上一小節]”尤老二進了裏屋,“我想想看。”回頭看了一眼,他們又都坐下了,眼看著煙頭,一聲不發,一群死鬼。

  坐下,尤老二心裏打開了鼓——他們自己來?不能細問老劉,硬輸給他們,不能叫夥計小看了。什麼意思呢,他們自己來?不能和老劉研究,等著就是了。還打發老劉們出去不呢?這得馬上決定:“嗨,老褚!你走你的,睜著點眼,聽見沒有?”他等著大家笑,大家一笑便是欣常他的膽量與幽默;大家沒笑。“老劉,你等等再走。他們不是找我來嗎?咱倆得陪陪他們。都是老朋友。”他沒往下分派,老王老趙還是不走好,人多好湊膽子。可是他們要出去呢,也不便攔阻;幹這行兒還能不要玄虛麼?等他們問上來再講。老王老趙都沒出聲,還算好。“他們來幾個?”話到嘴邊上又咽了回去。反正尤老二這兒有三個夥計呢,全有硬家夥。他們要是來一群呢,那只好閉眼,走到哪兒說哪兒!

  還沒報紙!哪象辦公的樣!況且長官得等著反動派,太難了。給司令部個電話,派一隊來,來一個拿一個,全斃!不行,別太急了,看看再講。九點半了,“嗨,老劉,什麼時候來呀?”

  “也快,稽察權!”老劉這小子有點故意的看哈哈笑。“報!叫賣報的!”尤老二非看報不可了。

  買了份大早報,尤老二找本地新聞,出著聲兒念。非當當的念,念不上句來。他ma的女招待的姓別扭,不認識。別扭!當當,軟一下,女招待的姓!

  “稽察長!他們來了。”老劉特別地規矩。

  尤老二不慌,放下姓別扭的女招待,輕輕的:“進來!”摸了摸腰中的家夥。

  進來了一串。爲首的是大個兒楊;緊跟著花眉毛,也是傻大個兒;猴四被倆大個子夾在中間,特別顯著小;馬六,曹大嘴,白張飛,都跟進來。

  “尤老二!”大家一齊叫了聲。

  尤老二得承認他認識這一群,站起來笑著。

  大家都說話,話便擠到了一chu。嚷嚷了半天,全忘記了自己說的是什麼。

  “楊大個兒,你一個人說;嗨,聽大個兒說!”大家的意見漸歸一致,彼此勸告:“聽大個兒的!”

  楊大個兒——或是大個兒楊,全是一樣的——擰了擰眉毛,彎下點腰,手按在桌上,嘴幾乎頂住尤老二的鼻子:“尤老二,我們給你來賀喜!”

  “聽著!”白張飛給猴四背上一拳。

  “賀喜可是賀喜,你得請請我們。按說我們得請你,可是哥兒們這幾天都短這個,”食指和拇指成了圈形。“所以呀,你得請我們。”

  “好哥兒們的話啦,”尤老二接了過去。

  “尤老二,”大個兒楊又接回去。“倒用不著你下帖,請吃館子,用不著。我們要這個,”食指和拇指成了圈形。“你請我們坐車就結了。”

  “請坐車?”尤老二問。

  “請坐車!”大個兒有心事似的點點頭。“你看,尤老二,你既然管了地面,我們弟兄還能作活兒嗎?都是朋友。你來,我們滾。你來,我們渡;咱們不能抓破了臉。你作你的官,我們上我們的山。路費,你的事。好說好散,日後咱們還見面呢。”大個兒楊回頭問大家:“是這麼說不是?”“對,就是這幾句;聽尤老二的了!”猴四把話先搶到。尤老二沒想到過這個。事情容易,沒想到能這麼容易。可是,誰也沒想到能這麼難。現在這群是六個,都請坐車;再來六十個,六百個呢,也都請坐車?再說,李司令是叫抓他們;若是都送車費,好話說著,一位一位地送走,算什麼辦法呢?錢從哪兒來呢?這大概不能向李司令要吧?就憑自己的一百二薪shui,八十塊辦公費,送大家走?可是說回來,這群家夥確是講面子,一聲難聽的沒有:“你來,我們滾。”多麼幹脆,多麼自己。事情又真容易,假如有人肯出錢的話。他笑著,讓大家喝shui,心中拿不定主意。他不敢得罪他們,他們會說好的,也有真厲害的。他們說滾,必定滾;可是,不給錢可滾不了。他的八十塊辦公費要連根爛。他還得裝作願意拿的樣子,他們不吃硬的。

  “得多少?朋友們!”他滿不在乎似的問。

  “一人十拉塊錢吧。”大個兒楊代表大家回答。

  “就是個車錢,到山上就好辦了。”猴四補充上。“今天後響就走,朋友,說到哪兒辦到哪兒!”曹大嘴說。尤老二不能脆快,一人十塊就是六十呀!八十辦公費,去了四分之三!

  “尤老二,”白張飛有點不耐煩,“幹脆拍出六十塊來,咱們再見。有我們沒你,有你沒我們,這不痛快?你拿錢,我們滾。你不——不用說了,咱們心照。好漢不必費話,三言兩語。尤二哥,咱老張手背向下,和你討個車錢!”“好了,我們哥兒們全手背朝下了,日後再補付,哥兒們不是一天半天的交情!”楊大個兒領頭,大家隨著;雖然詞句不大一樣,意思可是相同。

  尤老二不能再說別的了,從“腰裏硬”裏掏出皮夾來,點了六張十塊的:“哥兒們!”他沒笑出來。

  楊大個兒們一齊叫了聲“哥兒們”。猴四把票子卷巴卷巴塞在腰裏:“再見了,哥兒們!”大家走出來,和老劉們點了頭:“多喒山上見哪?”老劉們都笑了笑,送出門外。

  尤老二心裏難過得發空。早知道,調兵把六個家夥全扣住!可是,也許這麼善辦更好;日後還要見面呀。六十塊可出去了呢;假如再來這麼幾檔兒,連一百二的薪shui賠上也不夠!作哪道稽察長呢?稽察長叫反動派給炸了醬,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老劉是好意呢,還是玩壞?得問問他!不拿土匪,而把土匪叫來,什麼官事呢?還不能跟老劉太緊了,他也會上山。不用他還不行呢;得罪了誰也不成,這年頭。假若自己一上任就帶幾個生手,哼,還許登時就吃了“黑棗兒”;六十塊錢買條命,前後一核算,也還值得。尤老二沒辦法,過去的不用再提,就怕明天又來一群要路費的!不能對老劉們說這個,自己得笑,得讓他們看清楚:尤老二對朋友不含糊,六十就六十,一百就一百,不含糊;可是六十就六十,一百就一百,自己吃什麼呢,稽察長喝西北風,那才有根!

  尤老二又拿起報紙來,沒勁!什麼都沒勁,六十塊這麼窩窩囊囊地出去,真沒勁。看重了命,就得看不起自己;命好象不是自己的,得用錢買,他ma的!總得佩服猴四們,真敢來和稽察長要路費!就不怕登時被捉嗎?竟自不怕,邪!丟人的是尤老二,不用說拿他們呀,連句硬張話都沒敢說,好泄氣!以後再說,再不能這麼軟!爲當稽察長把自己弄軟了,那才合不著。稽察長就得拿人,沒第二句話!女招待的姓真別扭。老褚回來了。

  老褚反正得進來報告,稽察長還能趕上去問麼?老褚和老趙聊上天了;等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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