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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文集第十五卷》唐代的愛情小說

老舍作品

  今天晚上我要講的是唐代的愛情小說。未講之前,我要先講講小說在中guo文學中的地位,以及小說的發展概況。時常聽人說,對于研究中guo文學的人說來,小說和戲劇是無足輕重的。這種說法確有一定的道理。然而對于歐洲人說來,沒有小說戲劇的文學就和沒有接吻和格鬥的影片一樣枯燥無味。假如你們不去認真地研究爲什麼中guo的文學概念與西方的截然不同,而只是簡單地認爲中guo人欣賞不了戲劇與小說之美,那就太武斷了。

  小說一詞,起源于周朝著名的哲學家莊子。但是莊子所謂的小說,原是“普通語言”的意思,和我們所謂的小說並不是一回事。目前這種概念的小說,是後來才有的。最早對小說一詞加以解釋的,是班固。他在他的天才著作《漢書》中說:最早開始寫小說的,可能是古代的小官吏。他們把各地流傳的故事搜集起來,多一半是街談巷議之事。地位高的人不屑于寫這種東西,但有人要寫,他們也不加幹涉,因爲這些東西往往反映了下層人民的看法,有時也值得一看。

  班固把小說的作用講得很清楚。他的意思顯然是說,曆史學家在史書中列舉小說,其目的是研究曆史,而不是文學。當然他認爲其中有些內容作爲曆史研究是有用的——比如,當時的民情。所以自漢以來,差不多所有的史書都要列舉小說。

  紀昀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寫道:自唐以來,湧現了許多小說作者。許多人寫的是搜奇志怪,荒誕不經的神怪故事,使人讀了有撲朔迷離之感。不過有的作品確是真才實學之作。因此,既然先人的慣例是不拘一格廣泛搜羅圖書,我們也不能因爲一些書分類編纂得不好,或文筆欠佳,就不把它們考慮進去。

  自漢至清所有的曆史學家顯然也都同意這一觀點,他們認爲在編史的時候,也不能忽略小說。但是很清楚,他們對小說的文學價值是不感興趣的。

  再看看職業作家對文學這個概念是如何理解的吧。要是去問一個老學究,他一定會毫不遲疑的回答,“文學乃傳道之文也”。我們現在無法就“道”這個字展開充分討論,暫時可以把它譯作“原則”。唐代最著名的作家韓愈說:學的目的是尋道,文學的目的是釋道。與韓愈齊名的柳宗元說道:文學是言道。這一類引語尚可列舉許多。《文心雕龍》是學習中guo文學的人必讀之書,它的主題是解釋文學的意義,然而它開卷第一章的題目卻是“原道篇”。據稱這本書的主旨是分析文學的風格、結構和起源,然而假如我們耐心地從頭至尾把它看上一遍,就會發現它根本沒有提及小說。中guo哲學的根本是道,因此必須嚴肅認真地對之加以研究。既然文學是傳道的媒介,那就必須肅穆莊重。文學不是美的藝術作品,而是仁和德的ti現。中guo的小說之所以少,就是由于把道學觀念放在首位的原故。這是否荒謬可笑,你們自己去判斷吧。

  要是我們想對唐代的小說作出恰當評價,就必須把上述概念弄清楚。從結構和情節看來,這些小說是極不完備的,寫這些小說的人並沒有想到要當個職業作家,也不認爲寫小說是件嚴肅的事情。當我們閱讀這些小說,覺得它立意清新文筆優美的時候,我們不得不贊歎作者的天才,不用付出艱苦的勞動就能寫出卓越的小說來。

  現在我們來談談中guo小說的曆史發展。雖說從文學的角度看來,小說是無足輕重的,然而若是仔細加以觀察比較,就會發現事物還是在不斷的發展變化之中。《漢書》上只記載了十五則故事,全部失傳。《隋書》增加到二百一十七則,多數得以留傳至今。這說明,盡管小說並非正統,然而它還是有所發展的。

  爲了簡而明地說清楚問題,我們可以把中guo小說的發展分成三個階段,即漢以前,漢至唐,唐以後三個時期。

  漢以前時期的小說,其實不過是史學家和哲學家在其著作中cha入的實例。小說往往采取寓言或諷喻的方式,用以說明特定的問題。例如,在《莊子》一書中,這類故事是很多的。從漢開始,小說才和哲學論文分家。因此漢代在小說史上可以說是初期階段。不過漢時多志怪小說,到唐代,日常生活才成爲通用的題材。在我們看來,這確是一大進步,我們可以從中窺見唐代社會生活的實際圖景。

  唐以後,小說的寫作技巧更趨于成熟,最值得注意的是開始運用口語。用日常的口語來描述日常生活,是一明顯的進步。

  概括起來,唐以前,小說主要是搜神志怪;唐以後,題材趨于廣泛,采用了口語。唐人小說居于承前啓後的地位,內容涉及面很廣,愛情故事更居于首位。在題材的廣泛方面,唐人小說超過了以往,其lang漫的主題也對後世頗具影響。這就是唐人小說在中guo小說史上的重要地位。

  今晚我要著重講講唐代的愛情小說。爲了方便起見,我從倫理、宗教、遊俠和民間故事等幾個角度分別加以闡述。先講講它的倫理觀念。一提起愛情,人們往往就想起了婚姻。一想到婚姻,自然就會聯系到家庭。中guo的文化是建築在複雜的宗法製度之上的,這一宗法製度極其嚴酷,勢力又大,絕對不容許婚姻自由。換言之,愛情和婚姻是毫無關系的,在安排婚事的時候,愛情必須絕對服從其它方面的考慮。父母之命是至高無上的,包辦兒女的婚姻是父母的責任,也可以說是天職,外人無權幹涉,子女也不能過問。拒絕按父母之命締姻,不僅僅是造家庭的反,而且也是跟整個社會作對。在研究唐人小說的時候,我們還能窺見當時青年男女在宗法製度的專製統治下遭受的痛苦。

  有兩本書,一本是《北裏志》,另一本是《教坊記》,內容是頌揚歌伎的,記敘年青書生對她們的欽慕。《北裏志》言道:歌伎都住在平康巷。應試的書生和中試候選的人,只要肯多花錢,都可以到平康巷去尋歡作樂。多數歌伎都善于應對,能詩會文。

  唐代歌伎實際上都是些受過高等教育的女子。再看看那些文人學士的妻妾,就會覺得,舉子們愛逛平康巷是毫不足怪的。正如中guo人常說的,那些妻妾往往是“黃臉婆”,多數沒有受過教育。歌伎們卻知書識字,所以那些文人學士的狂放多少是情有可原的。

  著名詩人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簡寫的《李娃傳》是個好例子。這則小說值得詳細介紹。但因時間關系,只得從略。

  很抱歉,爲了節省時間,我不得不略掉這則小說的許多精采部分。從好幾個角度看來,這篇小說都是非常有意思的。首先,它大膽抨擊了固有的宗法製度;再則,它用莊嚴的傳記ti記述了一位歌伎的身世,這也是很不尋常的,因爲這種文ti一向是只能用于高貴者的。作者說得很明白:男女之際,大慾存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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