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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第2節

第2小節
茅盾作品

  [續子夜第2節上一小節]是,雷參謀,近來到底打得怎樣了?”

  矮胖子代替了孫吉人回答。他是著名的“喜歡拉攏”,最會替人吹,朋友中間給他起的诨名叫“紅頭火柴”,——並非因爲他是光大火柴廠的老板,卻實在是形容他的到chu“一擦就著”就和紅頭火柴差不多。他的真姓名周仲偉反而因此不彰。

  當下周仲偉的話剛剛出口,就有幾個人同聲喊道:

  “到底打得怎樣了?怎樣了?”

  雷參謀微微一笑,只給了個含糊的回答:

  “大致和報紙上的消息差不多。”

  “那是天天說中央軍打勝仗羅,然而市面上的消息都說是這邊不利。報紙上沒有正確的消息,人心就更加恐慌。”

  一位四十多歲長著兩撇胡子的人說,聲音異常高朗。雷參謀認得他是大興煤礦公司的總經理王和甫;兩年前雷參謀帶一團兵駐紮在河南某縣的時候,曾經見過他。

  大家都點頭,對于王和甫的議論表同情。孫吉人這時搖著他的長脖子發言了。

  “市面上的消息也許過甚其詞。可是這次來的傷兵真不少!敝公司的下shui船前天在浦口臨時被扣,就運了一千多傷兵到常州,無錫一帶安cha。據傷兵說的看來,那簡直是可怕。”

  “日本報上還說某人已經和北方默契,就要倒戈!”

  坐在孫吉人斜對面的一位絲廠老板朱吟秋搶著說,敵意地看了雷參謀一眼,又用肘彎碰碰他旁邊的陳君宜,五雲織綢廠的老板,一位將近四十歲的瘦男子。陳君宜卻只是微笑。

  雷參謀並沒覺到朱吟秋的眼光有多少不友意,也沒留意到朱吟秋和陳君宜中間的秘密的招呼;可是他有幾分窘了。身爲現役軍人的他,對于這些詢問,當真難以回答。尤其使他不安的,是身邊還有一個黃奮,素來慣放“大炮”。沈吟了一下以後,他就看著孫吉人說:

  “是貴公司的船運了一千傷兵麼?這次傷的人,光景不少。既然是認真打仗,免不了犧牲;可是敵方的犧牲更大!黃奮,你記得十六年五月我們在京漢線上作戰的情形麼?那時,我們四軍十一軍死傷了兩萬多,漢口和武昌成了傷兵世界,可是我們到底打了勝仗呢。”

  說到這裏,雷參謀的臉上閃出紅光來了;他向四周圍的聽者瞥了一眼,考察他自己的話語起了多少影響,同時便打算轉換談話的方向。卻不料黃奮冷笑著說出這麼幾句尖利的辯駁:

  “你說十六年五月京漢線上的戰事麼?那和現在是很不相同的呀!那時的死傷多,因爲是拚命沖鋒!但現在,大概適得其反罷?”

  就好像身邊爆開了一顆炸彈,雷參謀的臉se突然變了。他站了起來,向四周圍看看,蓦地又坐了下去,勉強笑著說:

  “老黃,你不要隨便說話!”

  “隨便說話?我剛才的話語是不是隨便,你自然明白。不然,爲什麼你到現在還逗留在後方?”

  “後天我就要上前線去了!”

  雷參謀大聲回答,臉上逼出一個獰笑。這一聲“宣言”式的叫喊,不但傾動了眼前這一群人,連那邊——前半間的人們,也都受了影響;那邊的談話聲突然停止了,接著就有幾個人跑過來。他們並沒聽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只看見“紅頭火柴”周仲偉堆起滿臉笑容,手拉著雷參謀的臂膊,眼看著孫吉人說:

  “吉翁,我們明天就給雷參謀餞行,明天晚上?”

  孫吉人還沒回答,王和甫搶先表示同意:

  “我和雷參謀有舊,算我的東罷!——再不然,就是三個人的公份,也行。”

  于是這小小的臨時談話會就分成了兩組。周仲偉,孫吉人,王和甫以及其他的三四位,圍坐在那張方桌子旁邊,以雷參謀爲中心,互相交換著普通酬酢的客氣話。另一組,朱吟秋,陳君宜等八九人,則攢集在右首的那排窗子前,大半是站著,以黃奮爲中心,依然在談論著前方的勝敗。從那邊——大餐室前半間跑來的幾位,就加入了這一組。黃奮的聲音最響,他對著新加進來的一位唐雲山,很露骨地說:

  “雲山,你知道麼?雷鳴也要上前線去了!這就證明了前線確是吃緊;不然,就不會調到他。”

  “那還用說!前幾天野ji崗一役,最精銳的新編第一師全軍覆沒。德guo軍官的教練,最新式的德guo軍械,也抵不住西北軍的不怕死!——可是,雷鳴去幹什麼?仍舊當參謀罷?”

  “大概是要做旅長了。這次陣亡的旅團長,少說也有半打!”

  “聽說某要人受了傷,某軍長戰死,——是假呢,是真?”

  朱吟秋突然cha進來問。唐雲山大笑,眼光在黃奮臉上一掠,似乎說:“你看!消息傳得廣而且快!”可是他的笑聲還沒完,就有一位補充了朱吟秋的報告:

  “現在還沒死。光景是重傷。確有人看見他住在金神父路的法guo醫院裏。”

  說這話的是陳君宜,似乎深恐別人不相信他這確實的消息,既然用了十分肯定的口吻,又掉轉頭去要求那位又高又大的丁醫生出來作一個旁證:

  “丁醫生,你一定能夠證明我這消息不是隨便說說的罷?法guo醫院裏的柏醫生好像就是你的同學。你不會不知道。”

  大家的眼光都看定了丁醫生了。在先,丁醫生似乎摸不著頭腦,不懂得陳君宜爲什麼要拉扯到他;但他隨即了然似的一笑,慢慢地說:

  “不錯。受傷的軍官非常多。我是醫生,什麼槍彈傷,刺刀傷,炮彈碎片傷,我不會不知道,我可以分辨得明明白白;但是講到什麼軍長呀,旅團長呀,我可是整個兒攪不明白。我的職業是醫生,在我看來,小兵身上的傷和軍長身上的傷,根本就沒有什麼兩樣:所以弄來弄去,我還是不知道究竟有沒有軍長,或者誰是軍長!”

  嗤!——靜聽著的那班人都笑出聲來了。笑聲過後,就是不滿意。第一個是陳君宜,老大不高興地搖著頭。七嘴八she的爭議又起來了。但是忽然從外間跑來了一個人,一身白se的法蘭絨西裝,梳得很光亮的頭發,匆匆地擠進了丁醫生他們這一堆,就像鳥兒揀食似的揀出了一位穿淡青se印度綢長衫,嘴chun上有一撮“牙刷須”的中年男子,拍著他的肩膀喊道:

  “壯飛,公債又跌了!你的十萬裁兵怎樣?謠言太多,市場人氣看低,估量來還要跌哪!”

  這比前線的戰報更能震動人心!嘴chun上有一撮“牙刷須”的李壯飛固然變了臉se,那邊周仲偉和雷參謀的一群也趕快跑過來探詢。這年頭兒,凡是手裏有幾文的,誰不鑽在公債裏翻觔鬥?聽說是各項公債庫券一齊猛跌,各人的心事便各人不同:“空頭”們高興得張大了嘴巴笑,“多頭”們眼淚往肚子裏吞!

  公債又跌了!停板了!”

  有人站在那道通到遊廊去的門邊高聲喊叫。立刻就從遊廊上湧進來一彪人,就是先前在那裏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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