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入伍後入 伍 後上一小節]裏去抗議。不過,結果是因爲犯人越來越多,而且所來的又多半是“肥豬”,于是在戲臺旁築監牢的理由就很充分的無從搖動了。
第二天,午時以前,監牢做成後,下午就有三個新來的客,不消說看管的責任就歸了我們。逃是用不著擔心的。這些人你讓他逃也不敢。這緣故是這類人並不是山上的大王或喽羅。他們的罪過只是因爲家中有了錢而且太多。你不好好的爲他們安置到一個四圍是木柱子的屋子裏,要錢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果真是到了這屋子還想生什麼野心逃走,那就請便罷,回頭府上的房子同田地再得我們來收拾。把所有的錢捐一點兒出來,大家仍然是客客氣氣的吃酒拉炕。關于用力量逼迫到這類平時壞透了的土紳拿出錢來,是不是這例規還適用于另一個世界,我可不知,但在當時,我是覺得從良心上的批准,象這樣來籌措我們的饷項,是頂合式而又聰明的辦法了。
桂生回頭時訴說他是這樣的辦的交涉:
“七叔,怎麼要牢?”
“我七叔就說:牢是押犯人的!”
“我又說:並沒見一個犯人;犯人該殺的殺,該放的放,牢也是無用!”
“七叔又說:那些不該殺又不能放的,我們把他押起來,他錢就屙馬屎樣的出來了。不然大家怎麼有饷關呢?”
“我就說:那麼,牢可以放到別去,我們並不是來看管犯人的。”
“這些都是肥豬,平常同叔叔喝酒打牌,要你們少爺去看管也不是委屈你們——七叔又是這麼說。”
“我也無話可說,只好行個禮下來了。”
“好,我們就做看犯人的牢頭,也有趣。”這是聽了桂生報告後大家說的。
有趣是有趣,但正當值日那時節,外面的熱鬧可不能去看了。
第二天副官便爲我們分配下來,每兩人值日一天,五天後輪到各人一次。值日的人,夜間也只能同那派在一天的弟兄分別來瞌睡。不知道的,會以爲是這樣就會把我們苦了罷,其實是相反的。你不高興值夜班,不拘是誰都願意來相替。第一個高興爲人替到守夜的便是桂生,以前日子,他就每夜非說笑話到十二點不能合眼。值夜班後,他七叔又爲我們立了一個新規例,凡是值夜的人得由副官領取點心錢兩毛。犧牲一個通宵,算一回什麼事?有兩個兩毛錢合攏來是四毛,兩毛錢去辦燒
鹵肉之類,一毛錢去打酒,剩一毛錢拿去大廚房向包火食的陳大叔勻飯同豬油,後園裏有的是不要錢買的蘿蔔合芫荽,打三更後,便你一杯我一杯的喝將起來。酒喝完了,架三塊磚頭來炒油炒飯,不是一件頂好玩的事情麼?並且,到酒飯完了,想要去睡時,天也快要亮了。
我之所以學會喝酒,便是從此爲始。
下面我說一段我們同我們的犯人的談話:“胡子,你怎麼還不出去?這裏老人家住起來是太不合宜了!”
“谷子賣不出錢,家中又沒有現的——你給我個火吧。”
我給了他一根燃著的香,那犯人便吸起旱煙來了。
桂生又問,“你家錢多著咧,聽軍法長說每年是有萬多擔谷子上倉,怎麼就沒有錢?”
“賣不出錢!”
“你家中地下必定埋得有窖,把銀子窖了!”一個姓齊的說。
“沒有,可以挖,試試看。”
“那我們明天就要派人去挖看!”桂生和我同聲的嚇他。
“可以,可以,……”
其實我們一些小孩子說要明天去挖,無論如何是不會成爲事實的,但胡子土財主,說到可以可以時,全身就已打戰了。
這胡子在同我們談話的三天以後,象是真怕軍隊會去挖他窖藏的樣子,找到了保人,承認了應繳的五千塊錢捐款,就大搖大擺拿了旱煙袋出去了。這胡子象是個坐牢的老手,極其懂得衙門中規矩似的,出去之後,又特送了我們弟兄一百塊洋錢。我們沒有敢要,到後他又送到軍法長去,說是感謝我們的照料,軍法長仍然把錢發下來,各人八塊,排長十六,火夫四塊,一百元是那麼支配的。補充兵第二次的收入,便是當小禁子得來的八元!對于那胡子,所給我們的錢,這時想來,卻對胡子還感到一點憤恨。在當時,因爲他有著許多錢,我們全隊正要饷,把他押起來,至少在我們十個年青小孩天真的眼光看起來,是一種又自然又合理的事。但胡子卻把我們看成真的以靠犯人賞賜的禁子樣子,且多少有一點兒以爲我們對他不虐待就是爲要錢的緣故,這老東西真侮辱了我們了。守犯人是一件可以發財的差使,真不是我們那時所想到的事。並且我們在那時,發財兩個字也不是能占據到心中,我們需要玩比需要錢還厲害。或者,正因其爲我們缺少那種發財的慾望與技術,所以司令官才把我們派去罷。
牢中一批批大富戶漸漸變成小富戶了,這于我們卻無關。
所拘的除了他是瘋子吵吵鬧鬧會不讓我們睡覺以外,以後來的縱是一個乞丐,我們也會仍能在同一情形下當著禁子罷。
不久,小富戶由三個變成兩個,兩個而一個,過一日,那僅有的一個也認了罰款出去了。于是我們立時便忽然覺到寂寞起來。習慣了的值夜在牢已空了之後當然無從來繼續,大的損失便是大家把吃油炒飯的權利失去了。“來一個喲,來一個喲,”大家各自的在暗中來祈禱,盼望不拘是大富小富,只要來一個在木柵欄裏住,油炒飯的利益就可以恢複。
可是犯人終不來,一直無聊無賴過了那雨的十月。
天氣是看看冷下來了;大家每天去山上玩,隨意便撿柴割草,多多少少每一人一天總帶了一捆柴草回營盤。這一點我是全不內行。正因了不內行,就也落得了快活。別人所帶回的是冬天可以烤火的松香或別的枯枝,我則總是扛了一大束山果,回營來分給凡是我相熟的人。有時折回的是花,則連司令那裏,桂生家爹,同他七叔,差遣棚楊伯伯,傳達
,大廚房陳叔,一
一大把,得回許多使我高興的獎語謝語,一個人夜裏在被蓋中溫習享受。不過在我們剛能用別的事情把我們充禁子無從得的怅惘拭去時,新的犯人卻來了。
我記到我是同一個姓胡的在一株大的楠木樹上玩,桂生同另一個遠遠走來,“呀,”他大聲嚷著,“來了來了,我才看到押了五個往司令部去!”從楠木上溜下來就一同跑回去看。
桂生家七叔正在審訊。
“預備呀!”我是一見到那牆角三塊爲柴火熏黑的磚,就想起今晚上的油炒飯。
因爲看審案是一件頂無趣味的事,于是,我們幾個先回了營的人,便各坐在自己鋪上等候犯人的下來。
“今天是應輪到我!”對于這有趣的勤務大家都願意來擔負。
夜裏是居然有了五個犯人。新的熱鬧,是給了我們如何的歡喜啊!我記得這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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