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入伍後入 伍 後上一小節]是十個人全沒有睡覺,玩了一個通宵,象慶祝既失的地盤重複奪還的樣子,大家一杯又一杯的喝著。
樓上桂生的七叔喊了又喊“大家是要睡”,在每一次樓上有了慈愛的溫和的教訓後,大家又即刻把聲音抑下來。但誰都不能去睡!我們又相互輪到談笑話,又挑對子兩個人來練習打架。興還未盡,天就發白了,接著,祠堂門前衛兵棚的號兵,也在吹起喇叭了。
五個犯人之中就有二哥在。到兩天以後,我們十個人便全同二哥要起好來了。知道是二哥之所以坐牢不是爲捐款,是爲了仇家的陷害,不久便可以昭雪以後,便覺得二哥真是一個好人,而且這樣的好人,是比桂生家七叔輩還要好。大致二哥之善于說話,也是其所以引起我們同情的一種罷。他告我們,是離此不到二十裏的石門寨上人,有沒有父
。這仇家是從遠祖上爲了一個女人結起的,這女人就是二哥的祖母,因爲是祖母在先原許了仇家,到後毀約時打了一趟堡子,兩邊死了許多子侄,仇就是那麼結下。以後,那一邊受了他們祖宗的遺訓,總不忘記當年毀約的恥辱,二哥家父
就有過兩次被賊攀贓汙盜,雖到後終得昭雪,昭雪後不久也就病死了。二哥這次入監,也已經是第二次,他說是第一次在黔軍軍法
只差一分一秒險見就被綁了哩。
問他:“那你怎不求軍隊或衙門伸冤反坐?”
他說:“仇家勢力大,並且軍隊是這個去了那個來,也是枉然。”
又問他:“那就何不遷到縣裏去住?”
說是:“想也是那麼想,可是所有田坡全是在鄉裏,又非自己照料不可。”
“那你就只可聽命于天了!”
他卻輕輕的對我說:“除非是將來到軍隊裏做事,也象你們的樣子。”
二哥是想到做一個兵,來免除他那不可抵抗的隨時可生的危險的。但二哥此時卻還正是一個犯人。怎麼有法子就可以來當兵?他說的話桂生也曾聽到,桂生答應待他無事出獄後,就爲他到他爹去說情。
因爲是同二哥相好,我們每夜的宵夜總也爲他留下一份。
他只能喝一杯酒。他從木窟窿裏伸出頭來,我們就喂他菜喂他酒,其實他手是可以自己拿的,但是這樣辦來,兩邊便都覺得有趣。象是不好意思多吃我們的樣子,吃了幾筷子,頭便團魚樣縮進去了,“二哥,還多咧,不必客氣吧,”于是又不客氣的把頭伸出來。在宵夜過後,二哥就爲我們說在鄉下打野豬以及用葯箭射老虎的一些事。有時不同他說話他仍然也是睡不下去,或者,想到家中的吧。在我們還沒有同二哥很熟時,二哥的
就來過一次。一個五十多歲的高大鄉下人,穿藍
服,在窟窿邊同二哥談了一些話,抹著眼淚就去了。問二哥才知道那就是他
,知道這邊並無大危險,所以回家去照料山坡去了。他
第二次來時,我們圍攏去同她說話,才看出這婦人竟與二哥一個模樣,都是鼻梁骨高得極其合式,眉毛微向上略飛,大腳大手,雖然是鄉下人樣子,卻不粗鹵。這次來時爲二哥背了一背籠紅薯,一大口袋板栗,二哥告她在此是全得幾個副爺相看護,這一來卻把老太太感動了。一個一個的作揖。又用母
樣的眼光來觑我們,且說自己把事做錯了,早知道,應當要莊上人挑一擔紅薯來給大家夜裏無事燒起吃。最後這老太太便強把特爲她兒子帶來的一袋栗子全給了我們,背起空背籠走了。其實她縱不把我們,二哥的東西,我們是仍然要大家不分彼此的讓著來吃的。
不知道是怎麼樣的緣故,每次要桂生去他七叔打聽二哥的案件,總說是還有所候,危險雖沒有,也得察明才開釋。
既然是全無危險,二哥也象沒有什麼不願意久住的道理了。我們可沒有替別人想,當到大家都去山上打雀兒時,一個人住在這柵欄子裏是怎樣寂寞。照我們幾個人的意思,二哥就是那樣住下來,也沒有什麼不好。若果真是二哥一日開釋,回了家鄉,我們的寂寞,真是不可受的寂寞呀!
有一天,不知姓齊的那猴子到什麼地方搶來一個竹管子,這管子我們是在故鄉時就見到過的。管子一共是七個眼,同箫樣,不過大小只能同一枝奪金標羊毫筆相比。在故鄉吃了晚飯後,大街上就常有那類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漢,腰帶上了許多大大小小的東西,一面走一面把手中的管子來吹起,聲音嗚嗚喇喇,比唢呐還要脆,價值大概是兩個銅子一枚,可是學會吹的總得花上一些兒工夫。桂生見到那管子了,搶過來吹,卻作怪不叫。我拿過來也一樣的不服我管理。
“我來,我來!”二哥聽到外面吵著笑著,伸出頭來見了說。
“送二哥試來吹吹!”桂生又從我手裏搶過去。
呵,柵欄裏,忽然嗚嗚喇喇起來了。大家都沒有能說話。
各人把口張得許多大,靜靜的來聽。不一會,樓上也知道了,一個胡子書記官從欄杆上用竹篾編好黃連紙糊就的窗口上露出個頭來,大聲問是誰吹這樣動人的東西!大家爭著告他是犯人。二哥聽到有人問,卻悄悄的把管子遞出來了。桂生接過拿上樓去給那胡子看,下來時高興的說七叔告二哥再吹幾個曲子吧。二哥是仍然吹起來,變了許多花樣,竟象比大街上那賣管子的苗老庚還吹得動人。樓上的師爺同樓下的副爺,就呆子樣聽二哥吹了一個下午。
到明天,又借得一枝箫來要二哥試吹,還是一樣的好聽。
待到大家聽飽了以後,就勒著要二哥爲指點,大家爭到來學習,不過,學到兩三天,又覺到厭煩放下了。可是我因此就知道了吹箫的訣竅,不拘一枝什麼箫,到我手上時,我總有法子使它出聲了。這全是得二哥傳的法。二哥還告我們他家中是各樣樂器都有的,琵琶,筝,箫,笛子,只缺少一個笙。
在鄉中,笙是見也無從見到的,但他預備將來托上常德賣油的人去帶,說是慢慢的自己來照了書去學。
音樂的天禀,在二哥,真是異樣的。各樣的樂器,他說都是從人家辦紅白喜事學來的。一個屈折頗多的新曲,聽一遍至兩遍也總可熟習,再自己練習一會,吹出來便翻了許多更動人的聲音了。單憑了耳朵,長的複雜的曲子也學會了許多。自己且會用管子吹高腔,摹仿人的哼著的調子。又可以摹仿喇叭。軍歌也異常熟習。本來一個管子最多總不會吹出二十個高低音符的,但二哥卻象能把這些三個或四個音揉碎捏成一個比原來的更壯大,又象把一個音分成兩個也頗自然的。
象是有了規則的樣子,雖然上頭也同我們一樣的明知二哥的案子全是被賊匪所誣賴,仇家買合的匪是把頭砍下了,但平安無事的二哥,仍然還得花上一百元名爲樂捐的罰款,才能出門。真是無聊呵,象才嫁了女的家中,當二哥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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