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石子船還 鄉上一小節]難道沿河不清靜,有年青人被土匪殺死的事嗎?
我又看看這老人,這老人見我望他,就同我作著那會心的微笑。我不明白他爲什麼這樣子對我。他那神氣還是“什麼也瞞不了我”的神氣。
我不做聲了,很納悶。
他輕言細語的說:“小副爺,小心一點,你到街上走恐怕有人要……我知道你是……”這才真是怪事情。我愕然了。我還不曾注意到他“知道我是……”那句話。
“怎麼樣?地方有變動嗎?”
“我告你,他們捉到就殺!”
“爲什麼?”
“說你們也殺人放火。”
“什麼人說的?”
“都是那麼說。他們說……你不就是共産嗎?”
我明白他所以低聲勸我的意思了。這老人以爲我是從下面派來燒房子的人。這疑心的原因就在于我既不在軍隊服務,又不在部裏當差。且他望到我一身服,有點奇怪,就以爲這決對是共産
了。他一番好心的來告我殺人的事,我明白了這好意以後一笑。他見我一笑還以爲話已說穿不必遮掩了,他說:“要小心一點才行。”
“我什麼也不是,明白了嗎?”
這人張大了眼睛對我望,因爲他說話的聲音極輕,而我說的話卻象有意把聲音加重,他爲我這不忌憚的氣概所懾,一句話也不說了。
我想起爲什麼我竟會被他疑爲共産,知道這地方的情形是怎樣了,我就覺得有點寒心。我問他這地方的軍隊是誰駐防,他告我是一個姓曾的旅長,不久才移防來到這裏。我問他這旅長名字他不知道,要我到街上去看看告示,這鋪子外面就正有貼告示
,我就走出去看了一會,結果仍然還是只知道旅長姓曾。到後我就問他爲什麼會疑心我是共産
,他答複不出,大致這樣人可以當共産
殺,是中
各
地方很普遍的事,這老年人也很看了幾回,所以就爲我擔起心來了。
我于是來爲他解釋我的生活,說了半天。
我從他口中知道了許多事情,我才明白街上一切雖仍如昔日,老人的鋪子也仍然還存在,但有許多地方這時代真是大變了。
到後我與這老年人離開了。我拿了一枝尖端塗有金漆美麗奪目的鋼镖作爲紀念,這老人一個錢不肯接受,我只得道謝了。出了那店鋪,我仍然到我從前所熟習的街上閑踱,不知不覺就走到城邊了。城洞前有兵士兩個,分立在那裏,樣子非常閑散,我忘了我的身分,堂堂的進了城。事情是沒有能夠這樣容易,因爲我的褲不象一個本地人,我被副爺之一用槍擋著了。他不許我走,有話要問,有事情要作。這些我從前做過的事情,熟習極了,這意思是要搜索一下,看身上有無煙土,這自然還因爲這樣一來可以免除鹄立的寂寞,所以做崗兵的就做著這樣不討好的麻煩事情來了。我因爲被人擋著了,雖知道這是故事並且身上也一無所有,但想起剛才那老年人的話,且褲袋中那一枝镖也似乎可以稱爲凶器,所以心上也稍稍感到不安了。
我望到這兵士臉皮嫩極,我問他:“你要做什麼?”
“你是什麼地方人?”
“聽聲音,不知道麼?我倒聽得你聲音出,象是××的南城的年青人。”
“那麼,你也是××人了。”說到這裏他已極其和氣,故鄉的聲音使這人的心也柔軟了。
我說:“好象是的,我口音不對了,因爲去那地方太久。”
站到那一旁的另一兵士也過來了,這是另一嫩臉標致少年。他說:“你從什麼地方來?”
“從京裏來,回家去。”我就告他我是住在××什麼街,且說想知道這裏駐軍長官是誰。
“這裏旅長不認識麼?曾××。”
“曾××嗎?是××人嗎?”
“他駐府裏衙門。”
“那我就去看看他,我們是老同事!”
這時,兩個年青人,也不再想起盡職的事了,他見我說認得他們旅長,且是同鄉,起了一種敬意,不再向我身畔搜索了。
我們就站在那城門口談話。
我問他們是不是還到過文昌閣念過書,他們笑,說不曾畢業,就出來作了學兵。……我們正談得很好,一個船上人跑得籲籲喘氣來了,見我在兵士身邊,以爲闖了禍,與兵士沖突了,不敢上前。這人看了一會,大約被他看出情形了,才走近身邊說道:“先生,回去。”
“我要進城。”
“回頭再說,他們等你開箱子查關,遲一點箱子會撬開了。”
“當真嗎?”
這莽撞手,不能夠再同我說閑話,一把拉起我的膀子就往河街走。我一面踉踉跄跄的跑去,一面心想大約被人捉去情形也同這一個一樣。不一會,我到了船上,的的確確,我的箱子正有一個穿青綢長衫的方臉漢子用鐵簽打著,船主在用他的鑰匙套在我箱上的鎖孔中試來試去。我靜靜的走進艙去,望到這船主額上全是大粒的汗,心中有說不出的抱歉。船主見我已來,如蒙大赦,放心了,站起身來用手拭額上的汗。
那漢子,用很有氣派的口吻問:
“這箱子是你的嗎?”
“是的,先生,這裏面完全是書。”
這人象是不歡喜我稱他爲先生,很嚴重的說:“開看。”
我說:“這是書,那也是書,沒有別的。”
“你這人怎麼這樣不通竅,難道要我動手嗎?”
望到那聲勢,我不說話了,就從身上掏出鑰匙,把第一個箱子打開。箱子一開,看到當真完全是書,這好品貌的稅關中人先用鐵簽撥,在書的空亂
,無結果,有點無聊了,又教我把另一個箱子打開。我遵照他所囑咐,又開了第二個箱,盡他看,所有的仍然是先前樣子。箱子一共是六個,除了其一是幾件換洗的
服,其余全是書。這人失望了,教我把箱中書全倒出來,要徹底搜。我看到他那神氣,覺得稱呼他爲老爺必能答應,我就說:“老爺,這是什麼意思?”
“你很不對,拿這樣多的書!”
“書是送別人的,難道不許帶嗎?”
“快倒!”
我遵命倒了第一箱,滿艙板全是書冊,船主看不過意了,代爲求情:“大老,這先生是讀書人,從京裏來的。”
“再倒!”
我又倒了第二箱,船主人又說道:
“大老,這先生是××人。”
聽到說××人,這大人才仔細望我,他仍然用那使平常人心怯的聲調說話,他向我說:“是××人嗎?”
我搖頭,不做聲,因爲到這時我也有點生氣了。
他看得出我不愉快神氣,他還想用他平時嚇詐別人的樣子嚇我,說:“你到什麼地方去。”
我不做聲,把第三箱書索倒出來。
“你不服檢查,我要帶你到局裏去。”
我望他他也望我,約二十秒,我低下頭來整理零亂的書,從從容容的神氣使他氣極了。這人就作著也不是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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