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龍朱”一文之前
這一點文章,作在我生日,送與那供給我生命,父的
,與祖父的
,以及其同族中僅存的人一點薄禮。
血管裏流著你們民族健康的血液的我,二十七年的生命,有一半爲都市生活所吞噬,中著在道德下所變成虛僞庸懦的大毒,所有值得稱爲高貴的格,如象那熱情、與勇敢、與誠實、早已完全消失殆盡,再也不配說是出自你們一族了。
你們給我的誠實,勇敢,熱情,血質的遺傳,到如今,向前證實的特機能已蕩然無余,生的光榮早隨你們已死去了。
皮面的生活常使我感到悲恸,內在的生活又使我感到消沈。我不能信仰一切,也缺少自信的勇氣。
我只有一天憂郁一天下來。憂郁占了我過去生活的全部,未來也仍然如骨附肉。你死去了百年另一時代的白耳族王子,你的光榮時代,你的混合血淚的生涯,所能喚起這被現代社會蹂躏過的男子的心,真是怎樣微弱的反應!想起了你們,描寫到你們,情感近于被閹割的無用人,所有的仍然還是那憂郁!
第一 說這個人
白耳族苗人中出美男子,仿佛是那地方的父母全會參預過雕塑阿波羅神的工作,因此把美的模型留給兒子了。族長兒子龍朱年十七歲,爲美男子中之美男子。這個人,美麗強壯象獅子,溫和謙馴如小羊。是人中模型。是權威。是力。是光。種種比譬全是爲了他的美。其他的德行則與美一樣,得天比平常人都多。
提到龍朱像貌時,就使人生一種卑視自己的心情。平時在各樣事業得失上全引不出妒嫉的神巫,因爲有次望到龍朱的鼻子,也立時變成小氣,甚至于想用鋼刀去刺破龍朱的鼻子。這樣與天作難的倔強野心卻生之于神巫,到後又卻因爲這美,仍然把這神巫克服了。
白耳族,以及烏婆、倮倮、花帕、長腳各族,人人都說龍朱像貌長得好看,如日頭光明,如花新鮮。正因爲說這樣話的人太多,無量的阿谀,反而煩惱了龍朱了。好的風儀用不是得阿谀。(龍朱的地位,已就應當得到各樣人的尊敬歆羨了。)既不能在女人中煽動勇敢的悲歡,好的風儀全成爲無意思之事。龍朱走到
邊去,照過了自己,相信自己的好
,又時時用銅鏡觀察自己,覺得並不爲人過譽。然而結果如何呢?因爲龍朱不象是應當在每個女子理想中的丈夫那麼平常,因此反而與婦女們離遠了。
女人不敢把龍朱當成目標,做那荒唐豔麗的夢,並不是女人的錯。在任何民族中,女子們,不能把神做對象,來熱烈戀愛,來流淚流血,不是自然的事麼?任何種族的婦人,原永遠是一種膽小知分的獸類,要情人,也知道要什麼樣情人爲合乎身份。縱其中並不乏勇敢不知事故的女子也自然能從她的不合理希望上得到一種好教訓,像貌堂堂是女子傾心的原由,但一個過分美觀的身材,卻只作成了與女子相遠的方便。誰不承認獅子是孤獨?獅子永遠是孤獨,就只爲了獅子全身的紋彩與衆不同。
龍朱因爲美,有那與美同來的驕傲?不,凡是到過青石岡的苗人,全都能賭咒作證,否認這個事。人人總說總爺的兒子,從不用地位虐待過人畜,也從不聞對長年老輩婦人女子失過敬禮。在稱贊龍朱的人口中,總還不忘同時提到龍朱的像貌。全砦中,年青漢子們,有與老年人爭吵事情時,老人詞窮,就必定說,我老了,你青年人,幹嗎不學龍朱謙恭對待長輩?這青年漢子,若還有羞恥心存在,必立時遁去,不說話,或立即認錯,作揖陪禮。一個婦人與人談到自己兒子,總常說,兒子若能象龍朱,那就賣自己與江西布客,讓兒子得錢花用,也願意。所有未出嫁的女人,都想自己將來有個丈夫能與龍朱一樣。所有同丈夫吵嘴的婦人,說到丈夫時,總說你不是龍朱,真不配管我磨我;你若是龍朱,我做牛做馬也甘心情願。
還有,一個女人的她的情人,在山峒裏約會,男子不失約,女人第一句贊美的話總是“你真象龍朱。”其實這女人並不曾同龍朱有過交情,也未嘗聽到誰個女人同龍朱約會過。
一個長得太標致了的人,是這樣常常容易爲別人把名字放到口上咀嚼!
龍朱在本地方遠遠近近,得到的尊敬愛重,是如此。然而他是寂寞的。這人是獸中之獅,永遠當獨行無伴!
在龍朱面前,人人覺得是卑小,把男女之愛全抹殺,因此這族長的兒子,卻永無從愛女人了。女人中,屬于烏婆族,以出産多情多才貌女子著名地方的女人,也從無一個敢來在龍朱面前,閉上一只眼,蕩著她上身,同龍朱挑情。也從無一個女人,敢把她繡成的荷包,擲到龍朱身邊來。也從無一個女人敢把自己姓名與龍朱姓名編成一首歌,來到跳舞時節唱。然而所有龍朱的隨,所有龍朱的奴仆,又正因爲美,正因爲與龍朱接近,如何的在一種沈醉狂歡中享受這些年青女人小嘴長臂的溫柔!
“寂寞的王子,向神請求幫忙吧。”
使龍朱生長得如此壯美,是神的權力,也就是神所能幫助龍朱的唯一事。至于要女人傾心,是人爲的事啊!
要自己,或他人,設法使女人來在面前唱歌,狂中躶身于草席上面獻上貞潔的身,只要是可能,龍朱不拘犧牲自己所有何物,都願意。然而不行。任怎樣設法,也不行。七梁橋的洞口終于有合攏的一日,有人能說在這高大山洞合攏以前,龍朱能夠得到女人的愛,是不可信的事。
不是怕受天責罰,也不是另有所畏,也不是預言者曾有明示,也不是族中法律限止,自自然然,所有女人都將她的愛情,給了一個男子,輪到龍朱卻無分了。民族中積習,折磨了天才與英雄,不是在事業上粉骨碎身,便是在愛情中退位落伍,這不是僅僅白耳族王子的寂寞,他一種族中人,總不缺少同樣故事!
在寂寞中龍朱是用騎馬獵狐以及其他消遣把日子混過了。
日子過了四年,他二十一歲。
四年後的龍朱,沒有與以前日子龍朱兩樣,若說無論如何可以指出一點不同來,那就是說如今的龍朱,更象一個好情人了。年齡在這個神工打就的身
上,加上了些更表示“力”的東西,應長毛的地方生長了茂盛的毛,應長肉的地方增加了結實的肉。一顆心,則同樣因爲年齡所補充的,是更其能頑固的預備要愛了。
他越覺得寂寞。
雖說七梁洞並未有合攏,二十一歲的人年紀算青,來日正長,前途大好,然而什麼時候是那補償填還時候呢?有人能作證,說天所給別的男子的,幸福與苦惱,也將同樣給龍朱麼?有人敢包,說到另一時,總有女子來愛龍朱麼?
白耳族男女結合,在唱歌慶大年時,端午時,八月中秋時,以及跳年刺牛大祭時,男女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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