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長河呂家坪的人事上一小節]”
“到辰州府我去看望四老,聽他說,桃源轉調來的那個長才真有手段!什麼什麼費,起碼是半串兒,丁拐兒。誰知道他們放了多少槍,打中了貓頭鷹,九頭鳥?哪知強中更有強中手,××局長字號有個老婆,腰身小小的,眉毛長長的,看人時一對眼睛虛虛的,下江人打扮,摩登風流,唱得一口好京戲,打得一手好字牌,不久就和那個長打了家(是幹
家
家,只有他自己知道),合手兒擡義勝和少老板轎子,一夜裏就撈了‘二方’,本來約好折對平分……過不久,那摩登人兒,卻把軟的硬的一卷,坐了汽車,閃不知就溜下武昌去了。害得
家又氣又心疼。捏了鼻子吃沖菜,辣得個開口不得。現眼現報。是當真事情。……我過泸溪縣時,還正聽人說那位
家還在尤家巷一個娘舅家裏養玻這幾年的事情,不知是什麼,人人都說老總統一了中
,
家就好了。前年老總在省裏演說,還說要
手槍斃十幾個貪官汙吏。說的倒好聽,說了永遠不兌現,以爲老百姓全是傻老二!”
兩個人正天上地下談說家大事和地方小事,只聽得皮鞋聲響,原來說鬼有鬼,隊長和一個朋友來了。會長一見是隊長,就裝成笑臉迎上前去。知道來意是提那筆款項,“隊長,好幾天不見你了,我正想要人來告個信,你那個鄉公所已經送來了。”回頭就囑咐那夥計,“你出去告吳先生,把錢拿來,請隊長過手。”
一面讓坐,一面叫人倒茶拿煙奉客。坐定後,會長試從隊長臉上搜索,想發現一點什麼。“隊長,這幾天手氣可好?
我看你印堂紅紅的。”
隊長一面劃火柴吸三炮臺紙煙, 一面搖頭, 噴了口煙氣後,用省裏官話說:“壞透了,一連四五場總姓‘輸’名‘到底’。我這馬上過日子的人,好象要坐轎子神氣。天生是馬上人,武兼文,不大好辦!”他意思是有人在牌桌上合作行騙,三擡一,所以結果老是輸。
會長說:“隊長你說笑話。誰敢請你坐轎子,不要腦殼!
他們有幾個腦殼!”
另外同來那位,看看象是吃過公務飯暫時賦閑的長衫客,便接口說:“輸牌不輸理,我要是搭夥平分,當褲子也不抱怨你。”接著這個人就把另一時另一個場面,繪影繪聲的鋪排出來,四家張子都記得清清楚楚,手上桌上牌全都記得清清楚楚,說出來請會長評理。會長本想請教貴姓臺甫,這一來倒免了。于是隨意應和著說:“當真是的,這位同志說的對,輸牌不輸理。這不能怪人,是運氣差。”
隊長受稱贊後,有點過意不去,有點忸怩,“荷包空了誰講個理字?這個月運氣不好,我要歇歇手!”
那人說:“你只管來,我敢寫包票,你一定要翻本!”
正說著,號上管事把三小疊法幣同一紙收據拿來了,送給會長過目,面對隊長笑眯眯的,充滿了討好神氣:“大老爺,這陣子手氣可好?你老牌張子太厲害,簡直是殺手锏,我們都招架不住!一定是京上學來的,是不是?”
隊長對這點阿谀要理不理,隨隨便便的做了個應酬的微笑,並不作答。會長將鈔票轉交給他,請過目點數。隊長只略略一看,就塞到口袋裏去了,因此再來檢視那張收據。
收據被那同來朋友冷眼見到時,隊長裝作大不高興神氣,皺了皺那兩道英雄眉:“這算什麼?這個難道還要我蓋個私章嗎?會長,虧得是你,礙你們的面子,了一件公事。地方上莫不以爲這錢是我姓宗的私人財産吧,那就錯了,錯了。這個東西讓我帶回去研究研究看。”
會長知道隊長意思,是不落證據到人手上。至于鄉下人,也就只是繳錢了事,收據有無本不重要,因此敲邊鼓說:“那不要緊,改天送來也成。他們不過是要了清一次手續,有個報銷,並無別的意思。”且把話岔開說:“隊長,你們弟兄上次趕場,聽說在老營盤地方,打了一只野豬,有兩百斤重,好大一只野豬!這畜生一出現,就攪得個莊稼人睡覺不安,這麼一來,可謂爲民除一大害,真是立功積德!我聽人說野豬還多!”會長好象觸著了忌諱,不能接口說下去。
提起野豬,隊長似乎才想起一件事情。“嗨,會長,你不說起它,我倒忘了,我正想送你一野豬肉。”又轉向那同來長衫朋友說:“六哥,你還不知道我們這個會長,仁義好客,家裏辦的狗肉多好!泡的葯酒比北京同仁堂的還有勁頭。”又轉向會長說:“局裏今天請客,會長去不去?”
會長裝作不聽清楚,只連聲叫人倒茶。
又坐了一會兒,隊長看看手腕上的白金表,便說事情忙,還有公事要辦,起身走了。那清客似的朋友,臨走時又點了支煙,抓起了他那頂破呢帽,跟隨隊長身後走到天井中時,用一個行家神氣去欣賞了一會兒金魚缸中的石山,說:“隊長,你看,你看,這是‘雙雲’,有
有陽,帶下省裏去,怕不止值三百塊錢!”
隊長也因之停在魚缸邊看了那麼一忽兒,卻說道:“會長,你這石山上虎耳草長得好大!這東西貼眼睛,百靈百驗。你試試看,很好的!”
真應了古人的話,賢者所見,各有不同。兩個偉人走後,會長站在天井中魚缸旁只是幹笑。心裏卻想起老營盤的野豬,好象那個石山就是個野豬頭,倒放在魚缸上。
呂家坪鎮上只一條長街,油號,鹽號,花紗號,裝點了這條長街的繁榮。這三種莊號,照例生意最大,資本雄厚,其余商業相形之下,殊不足數。當地橘子園雖極廣大,菜蔬雜糧産量雖相當多,卻全由生産者從河碼頭直接裝船運往下遊,不須另外經由什麼莊號轉手。因此一來,橘子園出産雖不少,生意雖不小,卻不曾加入當地商會。換言之,也就可說是不被當地人看作“商業”。莊號雖調動得百八十萬本錢,預備放帳囤貨,在橘子上市時,照當地習慣,可從不對這種易爛不值錢貨物投資,定下三五十船橘子,向下裝運,與鄉下人爭利。稅局凡是用船裝來運去的,上稅時經常都有個一定規則:對于橘柚便全看辦事人興致,隨便估價。因爲貨物本不在章程上,又實在太不值錢。
商會會長的職務,照例由當地幾種大莊號主人擔任。商會主要的工作,說不上爲商家謀福利,倒全是消極的應付:應付縣裏,應付省中各廳,下鄉過路的委員,更重要事情,就是應付保安隊。商會會長平時本不需要部隊,可是部隊卻少不了他們,公私各事都少不了。舉凡軍隊與民間發生一切經濟關系,雖照例由鄉區保甲負責,卻必須從商會會長轉手。期票信用擔保,只當地商會會長可靠。部隊正當的需要如夥食雜項供應,不正當的如向省裏商家撥劃特貨的售款,臨時開借,商會會長職務所在,這樣或那樣,都得隨事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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