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人生石板路一個傳奇的故事上一小節]從從容容躺在上哼各種曲子,或閉目養神,溫習他先前一時的印象。信寫好念給他聽聽,隨後必把大拇指翹起來搖著,表示感謝和贊許。
“老弟,妙,妙!措詞得,合式,有分寸,不卑不亢。真可以上報!”
事實上呢,我們當時只有兩種機會上報,即搶人和自殺。但是這兩件事都和我們興趣理想不大合,當然不曾采用。至于這種信,要茶房送,有時茶房借故事忙,還得我代爲傳書遞柬。那女教員有幾次還和我討論到表哥的文才,我只好支吾過去,回客棧談起這件事,表兄卻一面大笑一面肯定的說:“老弟,你看,我不是說可以上報嗎?”我們又支持約兩個月,前後可能寫了三十多次來回信,住則已從有天窗的小房間遷到毛房隔壁一個特別小間裏,人若氣量窄,情感脆弱,對于生活前途感到完全絕望,上吊可真方便。我實在忍受不住,有一天,就終于抛下這個表兄,隨同一個頭戴
獺皮帽子的同鄉,坐在一只裝運軍服的“
上漂”,向沅
上遊保靖漂去了。
三年後,我在北平知道一件新事情,即兩個小學教員已結了婚,回轉家鄉同在縣立第一小學服務。這種結合由女方家長看來,必然不會怎麼滿意。因爲表哥祖父黃河清,雖是個貢生,看守文廟作“教谕”,在文廟旁家中有一棟自用房産,屋旁還有株三人合抱的大椿木樹,著有《古椿書屋詩稿》。爲人雖在本城受人尊敬,可是卻十分清貧。至于表哥所學,照當時家鄉人印象,作用地位和“飄鄉手藝人”或“戲子”相差並不多。一個小學教師,不僅收入微薄,也無什麼發展前途。比地方傳統帶兵的營連長或參謀副官,就大大不如。不過兩人生活雖不怎麼寬舒,情感可極好。因此,孩子便陸續來了,自然增加了生計上的麻煩。好在小縣城,收入雖少,花費也不大,又還有些作上中級軍官或縣長局長的友,拉拉扯扯,日子總還過得下去。而且肯定精神情緒都還好。
再過幾年,又偶然得家鄉來信說,大孩子已離開了家鄉,到福建廈門集美一個堂叔去讀書。從小即可看出,父母愛好藝術的長
,對于孩子顯然已有了影響。但本地人
情上另外一種倔強自恃,以及潇灑超
不甚顧及生活的弱點,也似乎被同時接收下來了。所以在叔父身邊讀書,初中不到二年,因爲那個藝術型發展,不聲不響就離開了
戚,去閱讀那本“大書”,從此就于廣大社會中消失了。計算歲月,年齡已到十三四歲。照家鄉子弟飄江湖奔門路老習慣,已並不算早。教育人家子弟的即教育不起自己子弟,所以對于這個失蹤的消息,大致也就不甚在意。
一九三七年抗戰後十二月間,我由武昌上雲南路過長沙時,偶然在一個本鄉師部留守大門前,又見到那表兄,面容憔悴蠟渣黃,穿了件舊灰布軍裝,倚在門前看街景,一見到我即認識,十分
熱的把我帶進了辦公室。問問才知道因爲脾氣與年輕同事合不來,被擠出校門,失了業。不得已改了業,在師部做一名中尉辦事員,辦理散兵傷兵收容聯絡事務。大表嫂還在沅陵酉
邊“烏宿”附近一個村子裏教小學。大兒子既已失蹤,音信不通。二兒子十三歲,也從了軍,跟人作護兵,自食其力。還有老三、老五、老六,全在母
身邊混日子。事業不如意,人又上了點年紀,常害點胃病,
情自然越來越加拘迂。過去豪爽灑
早完全失去,只是一雙濃眉下那雙大而黑亮有神的眼睛還依然如舊。也仍然歡喜唱歌。邀他去長沙著名的李合盛吃了一頓生炒牛肚子,才知道已不喝酒。問他還吸煙不吸煙,就說,“不戒自戒,早已不再用它。”可是我發現他手指黃黃的,知道有煙吸還是隨時可以開戒。他原歡喜吸煙,且很懂煙品好壞。第二次再去看他,帶了別的同鄉送我的兩大木盒呂宋雪茄煙去送他。他見到時,憔悴焦黃臉上露出少有的歡喜和驚訝,只是搖頭,口中低低的連說:“老弟,老弟,太破費你了,太破費你了。不久前,我看到有人送老師長這麼兩盒,美
大軍官也吃不起!”
我想提起點舊事使他開開心,告他“還有人送了我一些什麼‘三五字’、‘大司令’,我無福享受,明天全送了你吧。我當年一心只想做個開糖坊的女婿,好成天有糖吃。你看,這點希望就始終不成!”
“不成功!人家都說你爲我們家鄉爭了個大面子,赤手空拳打天下,成了名作家。也打敗了那個只會做官、找錢,對家鄉青年毫不關心的熊鳳凰。什麼鳳凰?簡直是只閹,只會跪榻凳,吃太太洗腳
,我可不佩服!你看這個!”他隨手把一份當天長沙報紙攤在桌上,手指著本市新聞欄一個記者對我寫的訪問記,“老弟,你當真上了報,人家對你說了不少好話,比得過什麼什麼大文豪!”
我說:“大表哥,你不要相信這些逗笑的話。一定是做新聞記者的學生寫的。因爲我始終只是個在外面走碼頭的人物,底子薄,又無幫口,在學校裏混也混不出個所以然的。不是抗戰還回不了家鄉,熟人聽說我回來了,所以表示歡迎。我在外面只有點虛名,並沒什麼真正成就的。……我倒正想問問你,在常德時,我代勞寫的那些信件,表嫂是不是還保留著?若改成個故事,送過上海去換二十盒大呂宋煙,還不困難!”
想起十多年前同在一的舊事,一切猶如目前,又恍同隔世。兩人不免相對沈默了一會,後來複大笑一陣,把話轉到這次戰爭的發展和家鄉種種了。隨後他又陪我去醫院看望受傷的同鄉官兵。正見我弟弟剛出醫院,召集二十來個行將出院的下級軍官,在院前小花園和他們談話,彼此詢問一下情形;並告給那些傷愈連長和營副,不久就要返回沅陵接收新兵,作爲“榮譽師”重上前線。訓話完畢,問我臨時大學那邊有多少熟人,建議用我名分約個日子,請吃頓飯,到時他來和大家談談前方情況。邀大表兄也作陪客,他卻不好意思,堅決拒絕參加。只和我在另一天同上天心閣看看湘江,我們從此就離開了。
抗戰到六年,我弟弟去印度受訓,過昆明時,來呈貢鄉下看看我,談及家鄉種種,才知道年紀從十六到四十歲的同鄉友,大多數都在六年裏各次戰役中已消耗將盡。有個麻四哥和三表弟,都在洞庭湖邊犧牲了。大表哥因不樂意在師部作事,已代爲安排到沅
中遊青
灘前作了一個絞船站的站長,有四十元一月。老三跟在身邊,自小就會泅
,膽子又大,這個著名惡灘經常有船翻沈,老三就在灘腳伏波宮前急流漩渦中浮沈,拾起沈船中漂出無主的臘肉、火
和其他食物,因此,父子經常倒吃得滿好。可是一生長
既無從發揮,始終郁郁不歡,不久前,在一場小病中就過世了。
大孩子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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