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大山裏的人生一個多情水手與一個多情婦人上一小節]大灘小灘。河半月來已落下六尺,雪後又照例無風,較小船只即或可以不從大漕上行,沿著河邊淺
走去也依然十分費事。
太幹了,天氣又實在太冷了點。我伏在艙口看
手們一面罵野話,一面把長篙向急流亂石間擲去,心中卻念及那個多情
手,船上灘時
頭俨然只想把船上人攫走。
流太急,故常常眼看業已到了灘頭,過了最緊要
,但在抽篙換篙之際,忽然又會爲急流沖下。河
又大又深,大
頭拍岸時常如一個小山,但它總使人覺得十分溫和。河
可同一般火,太熱情了一點,時時刻刻皆想把人攫走,且仿佛完全只憑自己意見作去。但古怪的是這些弄船人,他們逃避激流同漩
的方法十分巧妙。他們得靠
爲生,明白
,比一般人更明白
的可怕
;但他們爲了求生,卻在每個日子裏每一時間皆有向
中跳去的准備。小船一上灘時,就不能不向白
裏鑽去,可是他們卻又必有方法從白
裏找到出路。
在一個小灘上,因爲河面太寬,小漕河過淺,小船纜繩不夠長不能拉纖,必需盡手足之力用篙撐上,我的小船一連上了五次皆被急流沖下。船頭全是
。到後想把船從對河另一
大漕走去,漂流過河時,從白
中鑽出鑽進,篷上也沾了
。在大漕中又上了兩次,還花錢加了個臨時
手,方把這只小船弄上灘。上過灘後問
手是什麼灘,方知道這灘名“罵娘灘”。(說野話的灘!)即或是父子弄船,一面弄船也一面得互罵各種野話,方可以把船弄上灘口。
一整天小船盡是上灘,我一面欣賞那些從船舷馳過急于奔馬的白,一面便用船上的小斧頭,剝那個風流
手見贈的核桃吃。我估想這些硬殼果,說不定每一顆還都是那吊腳樓婦人
手從樹上摘下,用鞋底揉去一層苦皮,再一一加以選擇,放到棕
口袋裏來的。望著那些棕
碎殼,那婦人說的“你有良心你就趕快來”一句話,也就盡在我耳邊響著。那
手雖然這時節或許正在急
灘頭趴伏到石頭上拉船,或正
了褲子涉
過溪,一定卻記憶著吊腳樓婦人的一切,心中感覺十分溫暖。每一個日子的過去,便使他與那婦人接近一點點。十天完了,過年了,那吊腳樓上,照例門楣上全貼了紅喜錢,被捉的雄
啊呵呵呵的叫著。雄
宰殺後,把它向門角落抛去,只聽到翅膀撲地的聲音。鍋中蒸了一籠糯米,熱氣騰騰的倒入大石臼中,兩人就開始在大石臼裏搗將起來。一切事都是兩個人共力合作,一切工作中都摻合有笑谑與善意的詛咒。于是當真過年了。又是叮咛與眼淚,在一分長長的日子裏有所期待,留在船上另一個放聲的辱罵催促著,方下了船,又是核桃與粟子,幹鯉魚與……
到了午後,天氣太冷,無從趕路。時間還只三點左右,我的小船便停泊了。停泊地方名爲楊家oer廊揮械踅怕ィ陝ジ閣懸在半山中,結構美麗悅目。小船傍在大石邊,只須一跳就可以上岸。岸上吊腳樓前枯樹邊,正有兩個婦人,穿了毛藍布裳,不知商量些什麼,幽幽的說著話。這裏雪已極少,山頭皆躶露作深棕
,遠山則爲深紫
。地方靜得很,河邊無一只船,無一個人,無一堆柴。不知河邊哪一塊大石後面有人正在捶搗
服,一下一下的搗。對河也有人說話,卻看不清楚人在何
。
小船停泊到這些小地方,我真有點擔心。船上那個壯年手,是一個在軍營中開過小差作過種種非凡事情的人物,成天在船上只唱著“過了一天又一天,心中好似滾油煎”,若誤會了我箱中那些帶回湘西送人的信箋信封,以爲是值錢的東西,在唱過了埋怨生活的戲文以後,轉念頭來玩個新花樣,說不定我還不及被詢問“吃板刀面或吃雲吞”以前,就被他解決了。這些事我倒不怎麼害怕,凡是蠢人作出的事我不知道什麼叫嚇怕的。只是有點兒擔心,因爲若果這個人做出了這種蠢事,我完了,他跑了,這地方可糟了。地方既屬于我那些同鄉軍官大老管轄,就會把他們可忙壞了。
我盼望牛保那只小船趕來,也停泊到這個地方,一面可以不用擔心,一面還可以同這個有人的多情
手談談。直等到黃昏,方來了一只郵船,靠著小船下了錨。過不久,郵船那一面有個年青
手嚷著要支點錢上岸去吃“葷煙”,另一個管事的卻不允許,兩人便爭吵起來了。只聽到年青的那一個呶呶絮語,聲音神氣簡直同大清早上那個牛保一個樣子。到後來,這個
手負氣,似乎空著個荷包,也仍然上岸過吊腳樓人家去了。過了一會還不見他回船,我很想知道一下他到了那裏作些什麼事情,就要一個
手爲我點上一段廢纜,晃著那小小火把,引導我離了船,爬了一段小小山路,到了所謂河街。
五分鍾後,我與這個穿綠的郵船
手,一同坐到一個人家正屋裏火堆旁,默默的在烤火了。面前一個大油松樹根株,正伴同一餅油渣,熊熊的燃著快樂的火焰。間或有人用腳或樹枝撥了那麼一下,便有好看的火星四散驚起。主人是一個中年婦人,另外還有兩個老婦人,不斷向
手提出種種問題,且把關于下河的油價,木價,米價,鹽價,一件一件來詢問他,他卻很散漫的回答,只低下頭望著火堆。從那個頸項同肩膊,我認得這個人
格同靈魂,竟完全同早上那個牛保一樣。我明白他沈默的理由,一定是船上管事的不給他錢,到岸上來賒煙不到手。他那悶悶不樂的神氣,可以說是很妩媚。我心想請他一次客,又不便說出口。到後機會卻來了。門開
進來了一個年事極輕的婦人,頭上裹著大格子花布首巾,身穿蔥綠
土布襖子,系一條藍
圍裙,
前還繡了一朵小小白花。那年輕婦人把兩只手
在圍裙裏,輕腳輕手進了屋,就站在中年婦人身後。說真話,這個女人真使我有點兒驚訝。我似乎在什麼地方另一時節見著這樣一個人,眼目鼻子皆仿佛十分熟習。若不是當真在某一
見過,那就必定是在夢裏了。公道一點說來,這婦人是個美麗得很的生物!
最先我以爲這小婦人是無意中撞來玩玩,聽聽從下河來的客人談談下面事情,安慰安慰自己寂寞的。可是一瞬間,我卻明白她是爲另一件事而來的了。屋主人要她坐下,她卻不肯坐下,只把一雙放光的眼睛盡瞅著我,待到我擡起頭去望她時,那眼睛卻又趕快逃避了。她在一個手面前一定沒有這種羞怯,爲這點羞怯我心中有點兒惆怅,引起了點兒憐憫。這憐憫一半給了這個小婦人,卻留下一半給我自己。
那郵船手眼睛爲小婦人放了光,很快樂的說:“夭夭,夭夭,你打扮得真像個觀音!”
那女人抿嘴笑著不理會,表示這點阿谀並不希罕,一會兒方輕輕的說:
“我問你,白師傅的大船到了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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