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秀珠哎喲了一聲,燕西手忙腳亂,極力地關住機門。汽車嘎吱一聲,突然停住。大家回頭一看,路邊一頭驢子,撞倒在地,另外一個人倒在驢子下,地下鮮血淋漓,紫了一片。梅麗用手絹蒙著眼睛,不敢看,藏在秀珠懷裏。秀珠也是面朝著前,不敢正眼兒一視。汽車夫德海口裏叫著糟了,一翻身跳下車去,燕西也慢慢地走下車來,遠遠地站定。問道:“那人怎麼樣,傷很重嗎?”德海看了一看說:“驢子壓斷了兩條,沒有用的了。人是不怎麼樣,似乎沒有受傷。”燕西聽說人沒有受傷,心裏就放寬了些,走上前來,叫德海把那人扶起。那人倒不要人扶,爬了起來,抖了一抖身上的土。他一看那驢子壓死了,反而坐在地上,哭將起來。燕西道:“你身上受了傷沒有?”那人道:“左胳膊還痛著呢。”燕西在身下一摸,只有兩張五元的鈔票。便問秀珠道:“你身上帶了有錢嗎?”秀珠道:“有,多給他幾個錢罷,人家真是碰著了。”說著,在錢口袋裏,抓了一把鈔票給燕西。燕西拿著鈔票在手上,便問那人道:“這頭驢子是你的嗎?”那人道:“不是我的,我借著人家的牲口,打算進城去一趟呢。”燕西道:“你說,這一頭驢子,應該值多少錢?”那人道:“要值五十塊錢。”德海聽了,走上前,對那人就是一巴掌。說道:“你這小子,看見要賠你錢了,你就打算訛人。”說時,牽著他身上那件破夾襖的大襟,一直指到他臉上。又道:“你瞧!你這個樣子,不是趕腳的,是做什麼的?你說牲口不是你的,你好訛人,是不是?”說著,又把腳踢一賜倒在地下的驢子,口裏說道:“這樣東西,早就該下湯鍋了,二十塊錢,都沒人要,哪值五十塊錢?七爺,咱們賠他二十塊錢得了,他愛要不要。”那人本是一個鄉下人,看見德海的凶樣子,先有三分害怕,哪裏還敢說什麼。燕西喝住德海道:“打人家做什麼?誰讓咱們碰了人家呢?”又對那人道:“也不能依你,也不能依他。現在給你三十塊錢,賠你這一頭牲口。你也跌痛了,不能讓你白跌,給你十塊錢,你去休養休養。這驢子已死過去了,你也不必再賣它的肉,把它埋了罷。”鄉下人對一個錢當著磨子般看待的。他見燕西這樣慷慨,喜出望外,給燕西連請了幾個安。燕西對秀珠道:“開車真不是玩的,我們還坐到後面來罷。”于是依舊讓德海去開車。德海坐上車,對那人罵道:“便宜了你這小子,今天你總算遇到財神爺了。”燕西聽見汽車夫罵人,這是看慣了的,也就付之一笑。
車夫兜了一個圈子,一直開到西山旅館腳下。只見亭子上的西崽,眼睛最尖,一看汽車的牌號,是金總理家裏的,早是滿臉堆上笑,走到亭子下來迎接。等燕西走到面前,閃在一旁,微微地一鞠躬,說道:“你來了。”燕西走進亭子去,只見男女合參,中西一貫,坐滿了人。正因爲今天天氣好,所以出城來遊的人很多。燕西便讓梅麗、秀珠向前,走過了亭子去,在花邊下擺了一張桌子坐下。只聽後面有人喊道:“密斯金,密斯白,密斯金。”莺聲瀝瀝,一大串地叫了出來。回頭看時,乃是烏二小
和兩個西洋男子坐在那裏喝啤酒吃冰淇淋。一句話說完,她已走過來,和秀珠、梅麗握了一握手,然後再與燕西握手。烏二小
道:“我和兩個新從英
來的朋友,到這裏玩玩,一會兒我就過來相陪。”秀珠笑道:“不要客氣了,我們兩便罷。”燕西在一邊,只是微笑一下。三人在亭子外坐著,正和亭子裏,隔了一層蘆簾子,彼此都不看見。秀珠道:“密斯烏真是知道講究妝飾的。和中
朋友在一
,穿西裝,和外
朋友在一
,又穿中
裝。你不看她那件金絲絨單旗袍,滾著黑
的
鑽辮,多麼鮮豔奪目!”梅麗輕聲道:“妖精似的,我就討厭她。”秀珠用手摸著梅麗的頭發,笑道:“小東西,說話要謹慎一點,不要亂說,仔細有人不高興。”說畢,眼睛皮一撩,眼睛一轉,望著燕西。問道:“你說是不是?”燕西皺眉道:“何必呢?人家就在這裏。讓人家聽見,也沒有什麼意思。”秀珠道:“我衛護著她,還不好嗎?據我說,你那個心,可以收收了,你不看看,她愛的是外
朋友哩。外
朋友,有的是錢,可以供給她花。將來要到外
去玩,也有朋友招待,你怎樣比得上人家?比不上,你就不配和人家做情敵。”燕西道:“你這話,是損她,是損我?”說時,臉上未免放一點紅
。秀珠把燕西爲人,向是當他已被本人征服了看待,所以常常給他一點顔
看。燕西那時愛情專一,拜倒石榴裙下。秀珠怎樣說,他就怎樣好,決計不敢反抗。現在不然了,他吃飯穿
以至夢寐間,他都是記念著冷清秋。而且冷清秋是剛剛假以詞
,他極力地往進一步路上做去。這白秀珠就不然了,耳鬓厮磨,已經是無所不至。最後的一著,不過是舉行那形式上的結婚禮。在往日呢,燕西也未嘗不想早點結婚,益發地可以甜蜜些。現在他忽然想到結婚是不可魯莽的,一結了婚就如馬套上了缰繩一般,一切要聽別人的指揮。倘若自己要任意在情場中馳騁,乃是結婚越遲越好。既不望結婚,可以不必受白秀珠的挾製了。所以這天秀珠和他鬧脾氣,他竟不很太服調。這時秀珠又用那樣刻薄的話,挖苦烏二小
,心裏實在忍不下去,所以反問了一聲,問她是損哪個。誰知秀珠更是不讓步,便道:“也損她,也損你。”說時,臉上帶著一點冷笑。燕西道:“現在社交公開,男女交朋友,也很平常的。難道說,一個男子,只許認識一個女子,一個女子,只許認識一個男子嗎?”秀珠道:“笑話,我何嘗說不許別人交朋友。你愛和哪個交朋友,就和哪個交朋友,關我什麼事?”燕西道:“本來不關你什麼事。”燕西這一句話,似有意,似無意地說了出來;在白秀珠可涵容不了,鼻子裏嘿了一聲,接上一陣冷笑,把坐的藤椅一挪,臉朝著山上。在往日,決裂到了這種地步,燕西就應該陪小心了。今天不然,燕西端著一杯紅茶,慢慢地呷。又把牙齒碰茶杯沿上,時時放出冷笑。旁邊的梅麗,其初以爲他們開玩笑,不但不理會,還願意他兩人鬥嘴,自己看著很有趣。現在見他兩人越鬧越真,才有些著急,便問燕西道:“七哥,你是怎麼來?秀珠
說兩句笑話,你就認起真來。”燕西道:“我不認真。什麼事,我也當是假的。可是白小
她要和我認真,我有什麼法子呢?”秀珠將椅子又一移,忽地掉轉身,說道:“什麼都是假的?你這話裏有話,當著你
的面,你且說出來。”燕西道:“這是一句很平常的話,我隨口就說出來了,沒安著什麼機巧。你要說我話裏有話,就算話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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