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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粉世家》第47回

張恨水作品

  原來鵬振的意思,是要出去打小牌的,現在聽了這個消息,就打了一個電話給鳳舉,約他在劉寶善家會面。鳳舉聽他在電話裏說得很誠懇,果然就來了。這個時候,這小俱樂部裏,只有一桌小牌,並無多人,鵬振便將鳳舉引到小屋子裏去談話。鳳舉見他這樣鬼鬼祟祟,也不知道爲了什麼,只得跟著他。鵬振第一句就是:“老大,你怎樣總不回去?你是非弄出事ti不可的!”鳳舉道:“什麼事?說得這樣鄭重。”鵬振就把玉芬告訴他的話,詳細一說。鳳舉笑道:“她要這樣胡鬧,讓她鬧去就是了。”鵬振道:“你和大嫂,又沒有什麼固結不解之仇,何必決裂到這樣子呢?這件事,一來違背人道,二來事情越鬧越大,讓外人知道了,也是一樁笑話。很好的家庭,何必爲一點小事,弄得馬仰人翻呢?我看你只要回去敷衍敷衍,事情就會和平下去的。”鳳舉坐在一張軟椅上,只是躺著抽煙卷,靜默有四五分鍾之久,並沒有說一句話。右tui架在左tui上,只管是顛簸個不了。鵬振看他那樣子,已經是軟化了,又道:“幾個月之後,就可以抱小孩子玩了,這樣一來……”說到這裏,鳳舉先噗哧一笑。說道:“這是什麼怪話?你不要提了,讓老劉他們知道了,又是一件極好的新聞,夠開玩笑的。我先走,你怎麼樣?”鵬振道:“我們來了,又各一走,老劉更容易疑心,你先走罷。”

  鳳舉聽說,先回自己的小公館。如夫人晚香問道:“接了誰的電話,忙著跑了出去?”鳳舉道:“部裏有一件公事,要我到天津辦去,大概明日就要走。””晚香道:“衙門裏的事,怎麼在衙門裏不說?這個時候,又要你朋友來說?”鳳舉道:“這朋友自然也是同事,他說總長叫我秘密到天津去一趟。”晚香道:“你去一趟,要多少天回來?”鳳舉見她相信了,便道:“那用不著要幾天,頂多一星期,就回來了。”晚香道:“天津的哔叽洋貨料子,比北京的便宜,你給我多帶一點回來。”鳳舉道:“那是有限的事,何必還遠遠地由天津帶了來?你要什麼,上大柵欄去買就是了。”晚香道:“你出門一趟,這一點小便宜都不肯給人嗎?”鳳舉也不便再行固執,只得答應了。

  到了次日,上過衙門之後,就回烏yi巷自己家裏來。一進門,就先到燕西那裏,那門是虛掩著,不見有人。向裏邊屋裏看,小銅chuang上,被褥疊得整齊,枕頭下塞了幾本書,chuang上沒有一點绉紋,大概早上起chuang以前,就離開這屋子了。chuang頭大茶桌上有一個銅框子穿的日曆,因爲燕西常在上面寫日記的,聽差不敢亂動,現在這日曆上的紙頁,還是三四天以前的,大概忙得有三四天不曾管到這個了。鳳舉按了一按鈴,是金貴進來了。鳳舉道:“七爺呢?”金貴笑道:“這兩天七爺忙著辦喜事,一早就走了。”鳳舉道:“你到上房去看看,太太叫我沒有?”金貴這可爲難了,無緣無故,怎樣去問呢?因道:“大爺聽見誰說的太太叫?”鳳舉道:“太太來叫了我,我還要你去問什麼?去!我等你回信。”金貴沒法,只得到上房去,恰好一進圓洞門,就會到了蔣ma,因笑道:“你瞧大爺給我一件爲難的事,他叫我來問太太叫了他沒有?哪裏叫了他呢?”蔣ma笑道:“這有什麼不明白的,這就是大爺的意思,要你進去告訴一聲,說是他回來了,好讓太太把他叫了進去。”金貴頭上,正戴了一頂瓜皮帽,于是手捏了帽疙瘩,取將下來,對蔣ma一鞠躬道:“蔣nainai,你行好罷,在太太那裏提一聲兒。你想,我要糊裏糊塗進去給太太一提,太太倒要說我胡巴結差事,我這話更不好說了。”蔣ma見他如此,笑道:“大爺在哪兒?”金貴道:“在七爺屋子裏。”蔣ma道:“你在這兒等一等,我進去對太太說。”說畢,她走到金太太屋子裏,對金太太道:“太太,你瞧,這可奇怪,大爺坐在七爺屋子裏,又不進來,又不往外走。”金太太道:“那是他不好意思進來罷了,你給我把他叫進來。”蔣ma答應著出去,就走到圓洞門邊對金貴道:“你的差事算交出去了,你去告訴大爺罷,就說太太請他進去。”金貴到前面對鳳舉一說,鳳舉進來。到了母qin屋子裏。金太太首先說道:“你是忙人啊!多少天沒有回家了?”鳳舉笑道:“你老人家見面就給我釘子碰,我有幾天沒回來呢?不過就是昨天一天。”金太太道:“爲什麼我老見你不著?”鳳舉笑道:“因爲怕碰釘子,不敢見面。”金太太道:“既然怕碰釘子,爲什麼今日又來見我呢?別在這裏胡纏了,你到你媳婦屋子去瞧罷,說是又病了,你們自己都是生男育女的人了,倒反要我來cao心。”鳳舉道:“這是怎麼回事?三天兩天的,她老是病。”金太太道:“難道我騙你不成?你看看去。”鳳舉正愁沒有題目可以轉圜,得著這一句話,就好進門了。就帶著笑容,慢慢地走回院子來。上得臺階,就看見蔣ma在那裏掃地。因道:“太太說,大少nainai病了,是什麼病?”蔣ma站立一邊笑道:“不知道。”鳳舉道:“怎麼老是病?我看看去。”說著,走進屋子去。

  只見佩芳和yi躺在chuang上,側面向裏。因走到chuang面前,用很柔軟的聲音,問道:“怎麼又病了?”佩芳只管睡,卻不理他。鳳舉一屁gu坐在chuang沿上,用手推著佩芳的身ti道:“睡著了嗎?我問你話。”佩芳將鳳舉的手一撥,一翻身坐了起來,同時口裏說道:“是哪個混帳的東西,在這裏嚇我一跳?”說完了這句話,她才一擡眼來看鳳舉。連忙伸腳下chuang,趿了鞋就走到一邊去。鳳舉見她板著面孔,一絲笑容沒有,卻笑嘻嘻地伸頭向前,對她笑道:“以前的事,作爲罷論,從今日起,我們再妥協,你看成不成?”佩芳側著身子坐了,只當沒有聽見。鳳舉見她坐在一把有圍欄的軟椅上,隨身坐在圍欄上,卻用手扶她的肩膀笑道:“以前當然是我……”我字不曾說完,佩芳回轉身使勁將他一推,口裏說道:“誰和你這不要臉的人說話?”鳳舉絲毫不曾防備,人向後一倒,正壓在一只瓷痰盂上。痰盂子被人一壓,當的一聲已經打碎。鳳舉今天是來謀妥協的,雖然被他夫人一推,卻也不生氣,手撐著地板,便站立起來。不料他這一伸手,恰按住在那碎瓷上,新碎的瓷,是非常的鋒利的,一個不留神,就在手掌心裏割了一條大口,那血由手掌心裏冒流出來,象流shui一般,流了地板上一大片。鳳舉只管起來,卻沒有看到手上的血。這時,站起一摸身上,又把身上一件湖绉棉袍,印上一大塊血痕。佩芳早就看見他的手撐在碎瓷上,因爲心中怒氣未息,隨他去,不曾理會。這時,見他流了許多血,實在忍耐不住,便喲了一聲道:“你看,流那些血!”鳳舉低頭看到,也失了一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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