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西這回前來正是機會,劉守華正好拿出支票簿來,簽了一張一千二百元的支票,放在桌上,用銅尺來壓著。燕西看了便笑道:“大家都好,只有我一個人鬧窮。你瞧,你們這支票滿屋子扔,看了真讓人家羨慕。”道之道:“你嚷什麼窮?柴米油鹽的帳,哪樣讓你管了一天了?”燕西道:“你只知道那樣說,你不知道大家是有進款的,就只有我一個人沒有進款的。過了年,父若要不讓我去留學,我就得到機關裏去弄差事,不然,這個窮勁兒,我可是抗不了。”說著,向沙發椅子上一靠,歎了一口長氣。道之對劉守華笑道:“老七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他來哭窮,你知道他的用意嗎?”劉守華笑道:“我不是諸葛亮和劉伯溫,猜不到他此來什麼用意。”道之道:“你不要裝傻了,你要裝傻,我就不必叫你劉守華,要叫你劉守財了。”劉守華笑道:“據你這樣說,老七是和我們借錢來了。老七,你
猜得對嗎?”他這一問,燕西難爲情起來,
夫究竟是別姓的人,怎麼好意思說借錢的話。因此他卻十分躊躇著,不知道是直說好,還是不說的好。只這一猶豫之間,就把答話機會錯過。燕西又不好補說,自己此來,可是借錢的,卻只一笑了之。劉守華道:“那有什麼不好意思?你要多少錢用,我替你想點法子就是了。年青人都要這樣,以爲說沒有錢用,就丟了面子,問人家借錢呢,人家答應,還是罷了,人家若是不答應,是加倍地難爲情。可是要這樣,就不是應時的手腕了。”燕西笑道:“你倒好象愛克斯光鏡,照見了我的心肝五髒。其實我窮雖窮,勉強湊起來,對付著也就可以過年,倒是不敢鬧虧空。”劉守華一番好意,經燕西這樣一說,就不能再向前說。他不說,道之也是默然無語。燕西又說了一些閑話,也就走了。不過走出了道之這院子裏,自己又有些後悔,剛才人家說得好好的了,只要我說出數目來,就可以照辦,偏是當時又要什麼面子,說了硬話,把現成的支票退回,這只好另想法子了。隨腳所之,不覺就走到自己內室來。
這個日子,清秋在金家雖然過了許久,但是看他們家裏過年,別有一種狂熱的情形,看了倒是有趣。只有她是一個新嫁娘,一點事也沒有,拿了一本書,正背著窗戶看。燕西走了進來,見她看書,就笑道:“你倒自在!”清秋道:“我不自在怎麼樣呢?這裏並沒有我要作的事呀。但是我看你沒有什麼事的人,何以也忙得不亦樂乎?”燕西向旁邊長椅上一躺,歎了一口氣道:“唉!你哪裏知道?”清秋道:“我什麼不知道?你還有什麼痛苦嗎?”燕西一時失神,把口氣露了出來,現在要勉強掩飾,也是來不及。因道:“別的什麼痛苦是沒有,一到了過年的時候,大家都用錢,我想到消耗和別人一樣,可是並沒有收入,這事是很危險。”清秋先是抿嘴一笑,然後說道:“爲了錢發愁,我看你這是第一次吧?你那每月三百元的月費,怎麼用了?”燕西一拍手道:“靠那一點子錢,當然是鬧虧空。可是鬧虧空不算,還不讓人知道。第一是父不能知道這件事。他以爲一個讀書的人,每月用這些錢,已經太多了,哪裏再能說不夠?”清秋臉一紅道:“你爲我花了錢不少吧?”燕西鬧得圖窮匕現,更是不堪,因道:“我有是有點虧空,但是相沿的日子久了。”說到這裏,屋子外面,有人喊道:“七爺在這裏嗎?”燕西便問道:“誰?”那人聽到答應,就進來了,原來是道之用的李
。燕西見她手上拿著一封信,心裏就是一動,因問道:“是給誰的信?”李
道:“是我們太太給你的,你瞧罷。”燕西拆開來一看,先有一張支票,射入了自己的眼簾。另外是一張八行,上寫道:“你大概是很著急吧?想借錢,又不好意思開口,是不是?現在把一張空白支票,蓋了圖章送來,要多少錢,你斟酌情形去填上。時候不早了,填了趕快就去兌罷。我並不對人說,你放心。姊道之字。”燕西一見,不由得喜上眉梢,對李
道:“我知道了,你去罷。待一會兒,我自己就會來。”李
去了,燕西笑嘻嘻的,將支票向清秋臉上一揚,說道:“嘿!咱們正月裏花的錢都有了,現在幾點鍾?”清秋笑道:“來了一筆什麼意外的財喜,把你樂成這個樣子?鍾在你面前桌上,倒來問我?”燕西便將支票遞給清秋看道:“天下放債的人,我看沒有比這更痛快的了,將支票蓋好了圖章,倒讓我們來填數目。四
待我們總算不錯的了。”清秋道:“這樣子,你打算填多少數目呢?”燕西一手拿著支票,一手搔了一搔頭發,笑道:“依我的意思,最好是填上三千。可是人家給我們一個大方,真填上那樣多,又覺有一點子知進而不知退。”清秋道:“我說你什麼事快活?原來是借到一筆錢。借錢是很不幸的事情,沒有看見你,倒把它當了一件快活的事。你以爲借了錢,不用得還嗎?就是不用還,究竟也不算快活。”燕西道:“還自然是要還,但是有了錢,就救了目前的急,先快活一下再說。”于是拿了支票,就到桌上去填寫數目。清秋趕過來,一手挽住了他的胳膊笑道:“你可別胡鬧,填上許多數目。你要知道,有多了錢,你也就是多花,不如寫上幾百就行了。正月裏我沒有什麼可花的,你別要爲我打算盤,你自己劃算著,你要花多少,你就寫上多少罷。”燕西笑道:“無論如何,我得寫兩千,除了還欠債,自己還要留幾個錢用用。”說時,他已把數目填上。一看桌上的鍾,還只四點鍾,笑道:“行行行!今天銀行裏營業的時間,都延長到下午七八點鍾的,這時候去,拿了錢,還可以買東西回來。”于是回轉身,兩只手握了清秋的手,一直問到清秋臉上,笑道:“你要什麼東西?我都給你帶來。”清秋道:“我什麼也不要,只要一個條件,你把錢交給我,讓我替你保管,你的意思怎樣?”燕西笑道:“這不成問題,你不給我保管,我也要把錢放在你這兒的。難道我還能帶著整千的款子在身上,到
去玩嗎?”說畢,找了帽子戴上,就出去了。
出去了約有一個多鍾頭,他高高興興回來,在身上掏出那兩搭票子,交給清秋道:“每搭是五百,共總一千。”清秋道:“還有一千呢?”燕西道:“姓了別人了,還有嗎?”清秋道:“你真會用錢,出門去拿兩千塊錢,不到家就用了一半,這不能不算一個大手筆。”燕西笑道:“我這就算大手筆嗎?你去查查老大老三他們用的錢,每月是要多少?”清秋道:“爲什麼不學人的好,卻學人的壞
?再說大哥、三哥他們都能掙錢,你總還算是在求學的時代,也不能和他去打比啊!”燕西道:“他們掙的錢嗎?那更可笑了,恐怕還不夠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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