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來賓裏面,要算是秀珠最注意冷太太的行動。她一見冷太太不聲不響走了,分明是爲了剛才一句話,馬上躲了開來的。于是她悄悄地走到袁氏身邊,將她的服,輕輕一拉。袁氏回過頭,望了她一望。在這一望之間,便是問她有句什麼話說?秀珠向前面一望,望著前面一努嘴。輕輕地道:“老的讓你兩句話氣走了,你也特難一點,怎麼硬指明著她借了你的車坐呢?”袁氏眉毛一揚道:“誰叫她自己沒有車呢?我要是沒有車,我就不來送殡了。”她們兩人說話之所,原來離開了衆人,自坐在佛堂一個犄角上。這犄角便緊鄰著內眷們休息的那間屋子,袁氏重聲說地幾句話,恰是讓隔壁的清秋完全聽去了,心裏倒不由吃了一驚。這個時候,玉芬也坐在近
,清秋待要多聽兩句,又怕她留了心,反正知道是這樣一回事,便好像沒事一樣,自避開了。在裏邊轉過落地罩,就看見秀珠穿了一件黑旗袍,一點脂粉不塗,也在賓客叢中,自從那回在華洋飯店與她會面而後,已知道她和燕西交情猶在。本想對她淡然置之,可是心裏總放不下,這次見了面,越是覺得心裏難受。這一
子氣,雖然不能發作,然而這一陣熱氣,由耳朵根下,直湧上臉來,恍惚在火爐上烤火一般,望了她一望,依然避到落地罩裏去了。心想,怪不得形容我家沒有汽車,原來是有她在這裏,你真厲害,一直會逼到我母
頭上來。無論如何,我已然嫁過來了,我看你還有什麼法子?你只宣布我家窮,我可沒有瞞著人,說我是有錢人家的小
呢!這樣想著,不覺坐在椅子上,一手靠了桌子,來撐住自己的頭。
金太太也在這屋子裏歇著的,老子剛打了一把手巾來,擦過滿臉的淚痕,她一見清秋斜坐在一邊,似乎在生悶氣,便問道:“清秋,你母
大概是實在身
支持不住,讓她回去就是了。送殡送到了這裏,她總算盡了禮,你還要她怎麼樣?”清秋道:“我也知道她不行,讓她回去的,但是我轉身一想,怕
戚們說閑話。”玉芬正把眼睛望看她呢,就淡淡的樣子,將臉偏著向窗外看著天道:“哪個
戚管那閑事?有受盡禮的,有不愛盡禮的,何必拉成一律?”金太太聽她二人的口音,彼此互相暗射著,不由得淡淡地歎了一口氣。對她二人各望了一望,卻沒有再說什麼。清秋究竟膽小的,她一見金太太大有無可奈何的神氣,只得低了頭,再不作一句聲。金太太道:“事情也完了,殡也送了,我要先回去一步了。”說著,她已站起身來向外走。佩芳道:“你老人家怎不把孝服
下來呢?這是不帶回去的。”金太太道:“沒關系,現在家裏算我是頭了,要說有什麼喪氣的話,當然是我承受。我也看得空極了,還怕什麼喪氣?”說著,依然是向外走。幾個跟來的老
子看見,知道太太要回去,就搶上前兩步,趕快分付前面預備開車。金太太只當一切都不知道,就一直地向門外走。這一下子,大家料定她是氣極了,早有道之領頭,帶了女眷們,一齊跟了出來。本來這裏送殡的人,一個一個到停靈的屋子外去行禮,是很延長時間的事情,直到這時,還在行禮,大家都不便哪個先走。現在金太太是主要人物了,她既走了,大家也不勉強去完成那種虛套。門口的車輛,停著在大路上,有半裏路長,一大半不曾預備,這時突然要走,人喊聲,汽車喇叭放號聲,跟來的警察追逐人力車聲,鬧成了一片。金家的人,四
地找自己車子,一刻工夫,倒有七八輛車子搶著開了過來。金太太依然不作聲,坐上一輛,只對車夫說了一句回去,就靠著坐靠,半躺著坐在一個犄角上了。大家站在廟門口,目望金太太的汽車,風馳電掣而去,都有點擔心,不知道她今天何以狀態突變,也不等這裏的事情完就走了?不過她一走,大家也就留不住。紛紛地坐車散了。
金家女眷們,一部分留在廟裏,料理未了的事,一部分就跟著回家來。清秋見金太太今天生氣,自己倒要負一半的責任,金太太回去了,怕她還要生氣,也就趕著回來。但是回家以後,金太太只是在她屋子裏閑躺著,一點什麼話沒有說,這事似乎又過去了。清秋也總希望無事,金太太不提,那就更好,也就不敢來見金太太,免得再挑起她的氣了。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勉強去陪著吃飯,燕西卻不在那裏,金太太依然沒說什麼。清秋心裏這一塊石頭,才落了下去。直等吃完了飯,金太太才道:“你們暫別走,我還有話說呢。”這裏同餐的,只有敏之、潤之,他們是不會發生什麼問題的。清秋一想,恐怕是事到頭上了。這也沒有法子,只得鎮靜著坐定。金太太卻叫老子道:“我先告訴你的,叫他們一齊都來。”兩個老
子答應著分頭去了,不多大一會工夫,燕西和三對兄嫂,道之夫婦,二姨太和翠姨,還有梅麗,都來了,大家坐著擠滿了一屋子。金太太四周一望,人不缺少了,便正著臉
道:“我叫你們來不是別事。我先說了,棺材還沒有出去,不忍當著死人說分家。現在死人出去了,遲早是分,我又何必強留?今天我問你們一個意思,是願私分,還是願官分?”大家聽到金太太說出這一套,都面面相觑,誰也說不出話來。金太太道:“你們爲什麼不作聲?有話可要說,將來事情過去了,再搶著來說,可有些來不及了。”這句話說過,大家依舊是默然。金太太冷笑道:“我看你們當了我的面,真是規矩得很,其實恨不得馬上就要把家分了。這樣假惺惺,又何必呢?你們不作聲也好,我就要來自由支配了。”到了這時,玉芬忍不住了,本坐在一張圈椅上的,于是牽了一牽
襟,眼光對大家掃了一遍,然後才道:“照理,現在是攤不著我說話的,無奈大家有話都不說,倒讓母
不知道是什麼意思?說到分家的心思,母
是明鏡高懸,不能說大家就一點這意思都沒有。但是要說父
今天剛剛出殡,馬上就談到分家的頭上,或者不至于。母
就有什麼話要分付大家,也不妨再擱些時。一定要今天提起來,恐怕傳到外面去,要說這些作晚輩的太不成器了。”當她說時,金太太斜著身子,靠在一個沙發犄角上,兩手抱在懷裏,微偏著頭聽了。一直等玉芬說完,點點頭道:“這倒對,這急于分家,倒是我的意思了。我倒也想慢慢地,但是我不願聽那些閑言閑語。至于怕人家笑話,恐怕人家笑我們也不見得就自今天爲始。散了就散了,比較痛快,還要什麼虛面子?玉芬,你不要誤會,我並不是駁你的話,我只是想到分開來地妥當,並無別意,也不單怪那一個人。”玉芬碰了這樣一個釘子,真忍不住要說兩句。她心裏正計劃著,要怎樣地說幾句才好,忽然一想,今天晚上,她老人家發號施令,正要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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