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春明外史第20回上一小節]難道也是一副勢利眼嗎?”楊杏園道:“這話怎說?”洪俊生道:“這兩個人,胖子是開窯子的奴,胡子是私販煙上的小流氓。你看見他穿得很闊,你說他是官僚政客。你專憑
衫取人,還不是一副勢利眼嗎?”楊杏園聽了他的話,想了一想,卻也有些像。便道:“既然有這些人在內,爲什麼議員也坐在一
?”洪俊生道:“我不是說了麼,賭博場上是沒有社會階級的。”楊杏園道:“只顧看賭博,正事都忘了。白天你不是約我來看宋版書嗎,書呢?”洪俊生道:“這個賣主,剛才還在這裏,怎樣一刻兒會不見了。大概是過瘾去了,我帶你上裏面去找他。”說著,引著楊杏園又進了一個院子。那鴉片煙的氣味,十分濃厚。上面屋子,挂了一層厚厚的青布棉簾子,洪俊生將簾子一掀,只覺一陣熱氣,夾著汗臭、油味、鴉片煙香,由裏面直竄出來。楊杏園猛然的沖著這一陣熱氣,一陣惡心,由不得要吐出來。一看洪俊生已經鑽進裏面去了,他猶豫一陣,心想:“外面已經站不住,裏面還去得嗎?”便站在院子裏,沒有進去。這時洪俊生掀起半截簾子,探出腦袋來,直和他招呼。他心想,進去看看也好,看裏面到底是怎麼個樣子,便鼓著勇氣走了進去。
一看,這屋子是三個大上房打通了,成一個大敞間。房門邊擺了一張小條桌,桌上也放了幾樣筆墨帳簿之類。有一個老頭兒,戴著一頂放油光的小瓜皮帽,戴著一副單腳的大眼鏡,那只斷了的腳,卻是用一根粗線來替它,絆在耳朵上,滿嘴的花白胡子,沾滿稀鼻涕。他把眼鏡擱在額頂,坐在桌子旁,正在打瞌睡呢。屋子的四周,沿牆搭著二十來張小鋪,鋪上只有一灰白的毯子,兩個油膩的藍布枕頭,正中放一個洋磁盤子,裏面放著一盞小煙燈,旁邊放著一支煙槍。這些小鋪,頭尾相接,一大半躺著有人。那些人,有在抽煙的,也有對著那只綠豆似的煙燈,睡著了的。抽煙聲,打呼聲,咳嗽聲,摔鼻涕聲,喁喁細語聲,倒很熱鬧。楊杏園剛走進來,便覺得腳底下又
又粘,鞋子很不自在。低頭一看,原來滿地都是鼻涕濃痰,此外還有許多瓜子殼,煙卷頭,一片一片的
,簡直沒有可以下腳的地方。楊杏園看見這個樣子,連腳也不敢移,抽身便走了出去。洪俊生跟著出來問道:“你怎樣就走?”楊杏園道:“罷了,罷了。我站在裏面,直翻惡心,實在禁不住。夜深了,我也要回去了。宋版書,你明天送到我家裏來罷。”說畢,仍舊轉到前面院子來。一看天上,夜黑如漆,院子上面的一塊天,布滿了青光閃閃的繁星,一陣霜風,從屋上吹下來,臉上凍得生痛。遠遠卻聽見幾聲
叫,不是五更大,也是四更天了。匆匆的便回家去了。
這晚睡得太晏,次日一直到十二點鍾還沒有醒。正睡得很甜的時候,只覺有一個人搖他的身,睜開眼來一看,卻是吳碧波。楊杏園道:“怎麼你一清早就來了。”吳碧波道:“快到一點鍾了,還是清早嗎?”說著便催楊杏園起來。楊杏園一面起
洗臉,一面和吳碧波談話。吳碧波笑道:“我昨天留在鏡報館的信,你收到了嗎?”楊杏園淡淡地答道:“收到了。”吳碧波道:“好好的,怎樣鬧起風波來了。”楊杏園道:“一千年也是要散的宴席,就此散了,倒也幹淨。”吳碧波笑道:“你這話,好像是解
話,其實不然,你正是解
不得。願散不願散,我都不管。我問你,到底爲什麼原由而起?”這時,楊杏園坐在臨窗的一張安樂椅上,窗外的太陽,正有一道陽光,射在他的面前,照著飛塵,憑空好像一條白練。他手上端著一杯熱茶,熱騰騰的出氣,那氣繞著小圈兒由杯子裏騰空而上。楊杏園端著杯子,眼睛望了茶杯的熱氣,穿過那道陽光,越上去越淡,就沒有了。心裏想著吳碧波說的話,拿著茶杯只出神。吳碧波道:“你心裏打算些什麼?”楊杏園聽見他問,方醒了過來,笑著呷了一口茶,說道:“你昨日見她,她對你怎麼說?”吳碧波笑道:“你既然丟開了,還問她做什麼?”楊杏園道:“我沒有別的意思,看她還怎樣措詞。”吳碧波笑道:“管她怎樣措詞呢,反正沒有關系了,不是多此一問嗎?”楊杏園道:“你告訴我,她到底怎樣說?’誤碧波道:“告訴你可以,你先說爲什麼和她惱了。”楊杏園歎了一口氣道:“這事說起來太長,也不能完全怪她,不過我很灰心罷了。”吳碧波道:“你且說一個大概。”楊杏園道:“我在老七那裏,雖不能多花錢,但是小應酬,決不躲避,想你也是知道的。那無錫老三,卻
以不屑之心待我,我要坐在屋子裏,無論如何,她抵著面前,死人也不肯離開一步,簡直比防賊犯還要厲害。”吳碧波笑道:“你這句話,就居心叵測了。你爲什麼不願意她抵在你面前?”楊杏園道:“我們逢場作戲,原是尋點樂趣,這些惡鸨,已經語言無味,面目可憎,偏偏她老是借題發揮,想大大敲我一筆,我真不高興。最近索
有兩回梨雲不見面,全是老三陪著道些不相幹的話,我便猜出了二三分,但是我還疑心是偶然的事情。這次冬至,我到她那裏去,碰見有人做花頭,場面很大,內容可知,梨雲含含糊糊,拿話一味敷衍我,我就完全看出來了。”吳碧波用手指著楊杏園鼻子笑道:“嗤!你就爲了這個事啊!你真不自量,她又不是你的什麼人,你管得著嗎?”楊杏園道:“我自然管不著。但是我也並不是爲這樁事怪她。”吳碧波道:“你既不怪她,那又說什麼?”楊杏園道:“自冬至以後,那無錫老三,就專門在我面前哭窮,說年關不得過,我已經聽得有些煩了。有一天,我到何劍塵那裏去,他不在家,是他的太太出來招呼。”吳碧波
口道:“花君當真換一個人了。前幾天我曾到何劍塵家裏去,只見她穿著灰布皮襖,黑布裙子,很像個當家人,劍塵正在教她讀千字課哩。”楊杏園道:“可不是嗎,就是有一層,熟人來了,喜歡留著說閑話。這天蒙她的盛意,
自煮了一碗年糕留著我吃,她坐在一邊打毛繩
服,就說起閑話來了。她笑著問我:‘老七那裏,還常去嗎?’我說:‘久不去了。’花君笑著搖頭說:‘我不相信。’我便將近來的話,略略告訴她一點。花君笑說:‘你還聽見別的話沒有?’我說:‘沒有。’說著,我看花君低頭在那裏結繩子,卻微微一笑,我料這裏面,一定還有文章,便問她聽見什麼沒有?花君說:‘我久已不和她們見面了,我知道什麼呢?’我說:‘也許劍塵聽見,轉告訴嫂子了。’花君說,這些話,哪會傳到她耳朵裏去。我越聽她的話越有意思,便說反正不去了,告訴我也不要緊。花君說:‘告訴你,你還要氣死呢!回頭劍塵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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