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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第22回

張恨水作品

  卻說楊杏園聽說梨雲不好,急向裏走。裏面黑洞洞的,便摸索著走進去。院子裏不聽見一點聲息,正面屋子窗戶紙上,露出淡黃se的燈光,屋檐下也不知道吊著什麼東西,被風吹著晃來晃去。楊杏園走不了幾步,腳底下一個黑影子望前一竄,嚇了他一跳。那黑影子竄在煤球堆上,把兩只光閃閃的眼睛望著楊杏園。等楊杏園走近,它又跳上屋了。

  楊杏園走進屋子去,chuang上蓋著棉被,梨雲已經睡得昏昏沈沈地,無錫老三哭喪著臉,背著燈捧著一管shui煙袋不住地抽煙。她看見楊杏園走進來了,勉強放下笑容,站了起來。楊杏園道:“病怎樣了?”無錫老三道:“恐怕是不中了。”這時阿毛正走進來,便指著她道:“白天她和我說,楊老爺打算送阿囡到醫院裏去,我說哪有這樣的道理?自己家裏運氣不好,怎樣倒破費人家,領人家這大的人情呢?”楊杏園道:“那倒不要緊。老實說,只要把人的病治好了,人情不人情,以後我們還沒有來研究的日子嗎?!”無錫老三道:“我也是這樣想,楊老爺是最痛阿囡的,恐伯人家嫡qin的阿哥,也不能這樣待他的meimei。以後她病好了,叫她再謝謝楊老爺罷。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客氣了,所以只好厚著臉,請楊老爺來設個法子。”

  楊杏園走到chuang面前,伸手到棉被裏去一摸梨雲的手,熱得像火炭一樣。雙目緊閉,臉側著睡在枕頭上,那兩面灰白的瘦腮,這時轉著淡紅se。伸手摸摸她的額角,也是十分熱。楊杏園俯著身子,按著梨雲的額角,接連輕輕的叫了兩三聲老七。梨雲微微的睜開眼睛,哼了一聲又閉上。楊杏園回轉頭來對無錫老三道:“這個樣子,人都昏迷了,遲醫一刻,病重一刻,要是等明天送到醫院裏去,還不知道病到怎樣呢?”無錫老三捧著那管shui煙袋,老也沒有放下,又在桌上瓶子裏,取了一根紙煤點著,接上抽煙。楊杏園說了這句話,無錫老三吹著紙煤,將裝上的煙,低著頭深深的吸著,一句話沒說,呼哩呼噜,shui煙袋直響,一口氣將煙吸完,把煙噴出來,才皺著眉毛道:“這夜靜更深,有什麼法子呢?”楊杏園道:“夜深倒不要緊,我有個熟大夫,就住在這條街前面不多的路,可以先請他來看看。你們這裏有現成的筆墨沒有?”無錫老三道:“我們這兒哪裏有那樣東西呢?”楊杏園道:“鉛筆也沒有嗎?”阿毛道:“我倒有一枝畫眉毛的鉛筆,可以使不可以使?”楊杏園笑道:“使得。”娘姨便在鏡臺抽屜裏翻了一起,翻出一枝一寸來長的鉛筆,遞給楊杏園道:“就是這個,行不行?”楊杏園笑著接了過來,一面在身上拿出皮夾子來,在裏面取出一張自己的名片,把名片按在桌上,將鉛筆shi了一點剩茶,便在上面寫道:“于明先生,茲有……”寫到有字這裏,忽然停住了筆,想到:“這下面寫兩個什麼字呢?茲有友人嗎?不對。茲有qin戚嗎?更不對。茲有什麼呢?”阿毛在旁看見,問道:“什麼事爲難?怕大夫不會來嗎?”楊杏園便笑著把意思告訴了她。阿毛笑道:“這也不要緊,就說自己相好得了。”楊杏園笑道:“沒有這樣的稱呼。”想了一想,只得寫著“茲有梨雲校書,身染重病,今晚已極危險,弟在其私寓探疾,望發仁慈,來此一視。”寫完便遞給娘姨道:“你把這張名片交給我的車夫,叫他到劉先生那裏去,他就知道。”娘姨拿著名片去了。楊杏園便和他們坐在房子裏閑談等著。

  不到三十分鍾,外面敲門。楊杏園道:“阿毛,你去開門,大夫來了。”阿毛趕忙走出去,不一會兒,只聽見院子裏的得的得的一陣皮鞋響,接上有一個人喊道:“杏園!”楊杏園連忙答應道:“呵!是是,我在這裏。”阿毛早把劉子明引了進來。楊杏園道:“對不住!深夜嚴寒,把你請出來。”劉子明笑道:“我本睡了,看見你的名片,早就明白,不敢耽擱,披了yi服就來了。”楊杏園笑道:“這實在是對不住,我知道你喜歡吃西菜的,過幾天之後,我再來奉請。”劉子明一面tuo身上的西裝大yi,一面說道:“我們做的是這種職業,能說半夜就不替人看病,叫病人等天亮嗎?”說著大yituo下,穿著短窄的西裝,複又除了手套,把兩只手掌伸開,使勁擦了幾下,走到chuang面前,對梨雲臉上看了一看,又伸手在她額角上摸了一下,便回轉頭對楊杏園道:“請你把她song面前yi服解開。”楊杏園聽了這話,躊躇得很,嘴裏吸了一口氣。無錫老三在旁邊看見,早會意了,便道:“這也不要緊呀,還是外人嗎?”這句話說得楊杏園越發不好意思。劉子明又含著淡淡的笑,一再望著他。楊杏園低著頭不管那些,走上前將棉被揭開一角。梨雲正仰著身子,昏沈沈的睡著,楊杏園便將她上身的shui紅絨緊身紐扣兒解開,裏面是件紅條格子布小嵌肩,那嵌肩緊緊的縛在身上,上面一排白扣子,足有十三四個。楊杏園縮住了手。劉子明道:“還要解呀。”楊杏園只得再去解,誰知這扣子扣得十分緊,解起來費事得很,手指頭不能不按在梨雲的song上。梨雲仿佛有點知覺,睜開眼睛看了一看,趕緊把身子往裏一翻,把手在song前撥了幾下。無錫老三走近前來,一面和她解鈕扣,一面說道:“阿囡,大夫來和你瞧病來了,你等大夫看一看罷。”梨雲還是昏沈沈的,依然半仰身ti,讓無錫老三將嵌肩解開了。這時劉子明過去聽了一會脈,看了一看梨雲的身上,又取出一只小測溫器,放在梨雲口裏。一會兒劉子明將測溫器取出來,就燈光下一看,隨口說了一句道:“可是病重得很。”楊杏園聽見醫生這樣說,便問道:“是什麼病?”劉子明道:“照我看怕是小腸炎。治得早,原是可以好的,現在遲了,可是很費事。剛才我診她的ti溫,已經三十九度多,病人怎樣受得了。現在且打一針,減少她的痛苦罷。”說著,便在提來的皮包裏,拿出葯針葯瓶之類,在梨雲腹部上打了一針,梨雲好像不覺得,仍是昏昏沈沈的睡著。楊杏園問醫生道:“我打算送她到醫院裏去,你看怎樣?”劉子明道:“送到醫院裏去,自然比在家裏好得多,但是不妨過了明天再說。”說著他收拾東西自去了。

  楊杏園一看手表,已經兩點多鍾,對無錫老三說道:“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明天早晨再來。”無錫老三道:“這個時候,外邊冷得很,又是黑漆漆的,怎樣走呢?你要不嫌髒,我就拿條新被來,在老七的腳頭歪一歪。要不然,叫阿毛來,我們三個人打小牌。明天早上,還得請你費心,送老七到醫院裏去。”阿毛笑道:“三個人怎樣打牌?人家明天還有公事,讓人家休息一下罷。”楊杏園卻躊躇了一會子,說道:“我還是回去罷。”阿毛道:“楊老爺的車夫,我已經打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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