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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第47回

張恨水作品

  楊杏園送到門口回來,那富家駿卻笑著迎上前來,說道:“楊先生,請您替我們列一張功課表吧?”楊杏園道:“不要聽令叔的話,還敘那些客套。密斯tuo富有什麼問題,盡管隨便說出來,大家討論討論。”富家駿道:“楊先生,你請到我屋子裏去坐坐,我有幾樣東西,請你看一看。”他住在正屋的東邊房,楊杏園便和他一路進去。屋子裏列著兩架玻璃櫥,裏面全是西裝書。書櫥對面壁上,懸著一張模特兒的油畫,畫下面標了一個小紙條,用圖畫釘釘住。上面用鋼筆寫了四個字,“她的浴後”。另外一張shui彩畫,是一株大芍葯,紙上也題了四個字,是“春之爛漫”。另外還有一個藍布的三角旗,上面有三個紅英文字母,大概是一個什麼會裏的紀念品。旗子邊,又挂著一個木匣子,是裝凡阿零的。屋子裏的桌椅鐵chuang,一切是白se,倒是很潔淨。靠窗戶擺下了一張寫字臺,除了一兩件筆墨之外,有一個銀質鏡框子,裏面放著一個妙齡女郎的相片。還有一個玉瓷瓶,cha一叢鮮花。楊杏園看見,就知道他的xing情,微笑了一笑。富家駿以爲是笑那張相片呢,倒有些不好意思。楊杏園坐下,便問道:“有什麼大著,請拿出來看看。”富家駿笑了一笑,說道:“原是拿不出手,不過請楊先生指正,就不怕笑話了。”說著,打開一個抽屜,在裏面拿出一疊小本子來,攤在桌上。楊杏園看那小本子的封面,果然如富學仁說的話一樣,都是很美麗的。封面標著書名,有名“雲光”的,有名“花前之一吻”的,有名“細雨”的,有名“燭影搖紅夜”的,還有一個長名字,是“自由之路旁的開花”,看了半天,也不懂什麼用意。後來翻到一本,署名“紫藤花下”。楊杏園一想,這個名字,倒也可通。再看書名之下,注著三個小字,“散文詩”。楊杏園想道:“這種名詞,很是特別,要說是詩,就是詩,要說是散文,就是散文,怎樣詩的上面,用散文兩個字來形容?我倒要看看。”翻開書的封面,前面也有三四行目錄,一首小序,那不去管它,先看第一篇正文。只見題目是“綠了芭蕉”,原是蔣捷《一剪梅》裏最後四個字。題目過去,只見劈頭就是一個方角括弧,括弧底下的文字是:“南園風半踏青時,風和聞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長蝴蝶飛。”原來又抄了歐陽修半段《阮郎歸》,倒是排列得好看,每句占一行。這四句之外,才是他自己作的。開頭幾句是,“春風吹不去我心中的愁悶。我的一江春shui似的愁,才下心頭,又上眉頭。愛人呀!這都是你的贈與吧?”再往後看,都是如此。大概是在詞曲驕文上,抄些豔麗的句子下來,然後夾上兩三句自做的。可以聯串的句子就聯串起來,不能聯串的句子,就另外再寫一行。滿紙陳言,完全是拼湊起來的一篇文字。題目雖然是“綠了芭蕉”,文中的命意和字句,和題目卻毫不相幹。前後大概有一千字以外,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卻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楊杏園明白了,富家駿是很想作美麗的白話文,又愛別人這種豔麗的文章,所以這兩事湊在一chu,成了一種並ti白話文。弄得白話文既然不能流利,而對舊詩舊詞,好像都會,其實完全是個門外漢。這種毛病一深,終身都不會寫出一篇幹淨文字來,非早治不可。自己既受了富學仁的重托,少不得盡一點指導的義務。想了一想,便問富家駿道:“富君也能填詞嗎?”富家駿道:“我只是喜歡讀這種東西,卻是不會動手。因爲詞譜上注明了,哪個字要平,哪個字要仄,一個字一個字,都要考究,這太麻煩了。”楊杏園道:“填詞難,不難在這上頭。只要懂平仄,就能一字一字的分得出來。”富家駿道:“我就很願意學填詞,楊先生就教我這個罷。”楊杏園道:“可以,不過我有一句話奉告,白話文裏面,萬萬不要把這些美麗的字眼嵌進去。這樣做文章,不但沒有進步,恐怕反有阻礙。請你從明天起,每天做一篇語ti文,一個美麗字眼,也不要加進去,幾天之後,我保證你自己一定覺得有進步。”富家駿聽了這話,有些將信將疑,正要問其所以然,只聽得嗆啷啷一下響,接上富家骥,在院子裏又“呵”了一聲。

  楊杏園和富家駿都跑出來看,只見正屋地板上一個足球,兀自轉著未歇,窗戶上一塊大玻璃,打了一個大窟窿。那個皮球,正由這裏鑽將進來的。那富家骥滿臉紅紅的,站在院子裏呆笑。富家駿道:“老三,這又是你鬧的。這是什麼意思!”富家骥笑道:“我在院子裏,想一腳把球由門這兒踢進屋裏去,不想用力猛了一點兒,它打玻璃上進去。”富家駿道:“就是由門裏進來,這屋裏還有許多零碎東西,就不怕踢嗎?”富家骥聽說,站著用那踢球的皮鞋,輕輕的踢腳下的花盆,卻是低著頭好笑。富家駒在西邊廂房裏伏案對窗看書。聽說,也站起來,隔著玻璃窗戶對富家骥道:“老三,除了踢球,就沒有別事嗎?”富家骥道:“我哪裏踢了球?”富家駒道:“你說沒踢球,你照一照鏡子,你的臉,給太陽曬得通紅,還沒有退呢。”楊杏園道:“踢球倒是一樣正當的遊戲,和ti育很有關系。”富家駒走了出來,對楊杏園道:“楊先生,你不知道,他們踢球,有許多規定,都是妨礙功課的。據他自己說,教員不好的那堂課,踢球。大家不愛上的那堂課,踢球。下雨之後,天氣晴了,踢球。這還罷了,每日下午,最後那一堂課,恨不得他立時就完,馬上好去踢球。這個時候,人雖在講堂上,心就早走了。這哪裏使得呢?”楊杏園笑道:“這踢球的趣味,不過如此,何以這樣喜歡?”富家駿道:“我也是不解呢。”富家骥笑著對富家駿道:“各喜歡一門,就各有趣味。譬如你抽屜裏那些個本子,都是你瞎塗的。誰也沒注意你那個東西,你就寶貝似的,把它放好。而且一天到晚,還是塗,塗完了又裝到抽屜裏去。試問,這又有什麼意思呢?”富家駿當著楊杏園的面,有些難爲情。說道:“這是練習做文,說什麼有意思沒意思。”楊杏園也覺得富家骥小孩子脾氣,太不給哥哥留面子,說話竟一點不客氣。便cha嘴把他兄弟的話頭扯開。對富家骥道:“這回華北運動會,你們學校裏也有人加入嗎?”富家骥聽說,平白地一跳,笑道:“我就想去呢。現在幾個中學,正預備賽。賽球得了結果,就可以舉出選手來。”楊杏園笑道:“這個樣子,大概你對于選手很有希望。”富家骥道:“別的學校裏,我不敢說。我們學校裏,他們踢球的,都踢不過我。”說時,微微一跳,作了一個踢球式,頭上的亂頭發,掀將起來。

  楊杏園看他這樣遊嬉跳lang的情形,心裏想道:“富學仁想把他的子侄,都學文學,我看第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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