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春明外史第86回上一小節]是有那個天分,以後也不行了。這一年來,多讀些書,全靠劍塵每天給我上一課古文。他現在嫌著麻煩,不願幹了。”李冬青一只胳膊靠撐住了椅背,托著右腮,半晌未說話,卻籲的一聲,歎了一口長氣,接上說道:“各有因緣莫羨人。”何太太雖然懂得她一番意思,卻不好怎樣勸她。停了一停,陡然想起一件事,便問道:“李先生,史女士給你那封信,那天交給你,你匆匆的就拿去了。你看了沒有?”李冬青點了點頭。然後回轉頭對房門外看了看,遂輕輕的對何太太道:“有話我不瞞你。”說到這裏,她那冷若冰霜的臉,竟也帶些紅暈。何太太知道她的意思,說道:“我是不亂說話的,你還不知道嗎?”李冬青道:“那天我陪著楊先生,曾提到這件事。我心裏所有的話,甚至乎對你不能說的,我都對他說了。”她說到這裏,又頓了一頓。她半月來憔悴可憐的面,卻淡淡的帶了一點笑容。然後說道:“杏園被我一場披肝瀝膽的話提醒了,他很覺對不住史女士,便說‘史女士這一去,不知道往什麼地方去了。若是她還肯回北京,本人決計向她求婚。’因此把史女士給他的信,也給我看了。那個時候,我雖然覺得痛快,但是我知道挽救不及,只算是我們這段傷心史的回光返照罷了。不過我一天不死,我決計把史女士找到,同在一
,過慘淡無聊的日子。”何太太聽說,不覺站起身來,握住了她的手,笑道:“李先生,你若是這樣辦,你積的德大了,將來自有你的好
。”李冬青歎了一口氣道:“我們還談個什麼因果嗎?”何太太怕勾引起她的一腔心事,也就把話撇開。
到了次日,已是楊杏園追悼會的日子,一直到了下午四點鍾,人已散淨,何太太雇了一輛馬車,將李冬青買好的四盆鮮花,一提盒果,一路坐了車帶去。到了楊杏園寓所,門外已是搭了一座白布牌坊,垂著白布球,被風吹得擺蕩不定。門外原是土路,橫七豎八,散了滿地的車迹。下得車來,只見牆上貼了很大的字條,“來賓請由西門向前進,領紀念花入內。”但是這個時候,西邊夾道門已經關上了。因此李冬青和何太太還是由東門進去。前邊也是挂了青黃白布的橫披和長球。一進後面籬門,牆上就滿貼的是挽聯,大小花圈,靠了牆擺著。正面門戶盡撤,紮了孝堂,靠牆有一個大茶壺爐子,一張桌上,兀自陳列百十只茶杯。孝堂上四壁的挽聯,是一副疊著一副,非常的擁擠,簡直看不出牆壁的本
來了。正中的靈位,幾乎是許多花圈,把它堆將起來。秋盡冬來,天氣是十分的短促,這個時候,已經是暮
蒼茫。院子裏帶著一片渾黃之
,孝堂上留了幾盞電燈,也是黃不黃,白不白,發著一種慘淡之光。李冬青一見一叢白
的鮮花裏,擁著一塊白術靈牌,上寫“故文人楊先生杏園之靈位”。不由得一陣心酸,雙淚齊下。何劍塵和富氏弟兄,自然是在這裏的。吳碧波一對未婚夫婦,因爲李冬青一人私祭,也前來幫忙。這時他們吩咐聽差,忙著把
果用瓷盤盛了,供在靈前,幾盆鮮花,也都放在靈位左右的花架上。因爲這是何劍塵預爲他留下的地位。那鮮花上,李冬青自己剪了白綢帶,系在花枝上。綢帶上書明“故如兄楊杏園靈右,義
李冬青敬獻”。花果陳列得好了,將一只古鋼爐的沈檀焚著,重新沏了一杯香茗,放在一張茶幾上。于是大家商議了一會,恭推富家駒吳碧波司儀。他們站在靈位的左右,先喊主祭人就位,李冬青穿著一身黑
裙,站在靈位前兩三尺的所在。先獻花,朱韻桐拿了一束鮮花,遞到李冬青手裏,李冬青一鞠躬,
在桌上花瓶裏。第二是上香,朱韻桐遞了一束小檀香條給李冬青,李冬青又一鞠躬,添在爐裏。最後進茗,朱韻桐將茶杯送到她手上,她雙手高舉呈到桌上,退後一步,三次鞠躬。李冬青進茗已畢,司儀的就呼主祭者致敬,讀祭文。李冬青又行個三鞠躬禮,便低著頭靜默。這個時候,靈位上放著楊杏園的一張半身大像,兀自向人露著微笑。香爐裏的沈檀,蓬蓬勃勃,向半空裏卷著雲頭,伸將上去。那半身像被煙擋著時顯時隱。何太太拿著謄寫清楚的祭文,在李冬青的右手前兩步站著。略一鞠躬,將祭文高舉念了起來。她倒不曉得念祭文的老腔調,只是讀書一般,把祭文清清楚楚讀將起來。這樣讀法,大家倒是聽得很明白。李冬青始終不曾擡頭,一篇祭文念完,
襟上點點滴滴添了許多淚痕,吳碧波見她呆立著,面向裏,喊道:“李女士,已經祭完了,請裏面坐,談談罷。”何太太也覺她是傷心極了,牽著她的手,蠻拉到楊杏園舊臥室去坐。
李冬青一句話不說,總是牽線一般的下淚。何劍塵道:“李女士,我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就是杏園在日,他和我說過笑話,說他死後,要埋在西山腳下。但是我的意思,埋在義地裏爲宜。因爲他還有老太太在堂,保不定是要遷樞回南的。況且那義地裏,有一位梨雲女士,正好作他九泉的伴侶。論起交情來,我們都是好友。不過女士和他多一層兄之情,還是取決于李女士。”李冬青道:“當然暫葬在義地裏。萬一不遷回南,我們在他墓上栽些花木。也有管園的人管理。若葬在西山,日子一久,朋友四散,那就無人過問了。”吳碧波道:“我也以爲葬在義地裏比較葬在香山好。既然李女士也是說葬在義地裏,我們就決定這樣辦。劍塵,我們明天抽大半天工夫,先到義地裏去看一回,然後再布置一切。”何劍塵還未曾答言,李冬青就說道:“我反正沒事,我也可以去。”何劍塵道:“路太遠,不必去。等送殡的時候,李女士再去罷。”李冬青不明原因,問道:“有什麼關系嗎?”何劍塵望著吳碧波道:“你瞧那種地方,又在這種暮秋天氣,你以爲如何?”吳碧波點了點頭。何太太道:“你們不必打啞謎了,李先生還不知道你們什麼用意呢?李先生,你猜他們什麼意思?他們以爲那地方遍地都是墳堆,你看了是很傷心的。你少去一趟,就少流一回眼淚了。”李冬青默然,半晌,歎了一口氣道:“事到如今,哭死也是無益,我又何必呢。”說時,手撐在桌上,扶著額際,兩目直看了桌面,竟象睡著了一般。何太太道:“李先生,你很疲倦了,我們回去休息罷。”于是牽著她的手,她也隨隨便便,跟了她低頭走去,對何吳等都未曾打一聲招呼。不過出孝堂的時候,回頭對靈位上的楊杏園像望了一望而已。大家都覺得這一回追悼,是異常慘淡,都也沒說什麼。可是不多一會兒,李冬青又慢慢走回來了。何劍塵道:“李女士丟了東西嗎?”李冬青搖搖頭,輕輕的說道:“不是。”何劍塵道:“有什麼話要說嗎?”李冬青道:“沒有什麼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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